命运
崔东池派来八人,只有两人活着回了宁州。
若非有卢昶的死士相救,恐要全军覆没。
据二人所说,山中匪徒几十馀人袭击小村,放火烧村劫掠人口,春来姑娘不幸遇难,死于烈火之中。
“我们找到春来姑娘时,她已经……已经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了。唯有此玉牌,一直挂在姑娘身上。”
下属呈上一件玉佩,因受大火焚烧,玉佩上的流苏全部烧没了,原本透亮的玉石上残存着火疗的黑迹。
崔东池认得这是他亲娘留下的东西,出征前,他特地送给了春来。
玉石沁凉,指腹下是凹凸不平的刻痕,他木着脸,轻声道:“怎麽可能?她怎麽可能就这样没了。”
下属不敢看他浸满寒霜的脸,只低头颤声:“可那玉佩确实是从……”
“闭嘴!”原本还平静的人此刻如疯癫一般,竟两脚把下属踹翻,疾言厉色,大声痛斥:“闭嘴!你给我闭嘴!”
他尚不泄愤,竟把檀木桌也给掀翻了,围在身边的衆人齐刷刷跪在地上,不敢说话。
崔东池大口喘气,从来得体的衣襟也掉下大半,徐莹莹本欲进来,也被里头的动静吓到,暗自退了出去。
崔东池闭上眼睛,许久,他才平息了怒气,像是又恢复了往日平静,道:“不是她”,他强自勾唇:“绝不是她。”
他重重握着那块玉佩,只要再用些力,便是玉裂的结局。
徐莹莹出来时,遇到了正上前打探的顾轻尘,自她侍女受刑而死了,她在家中安分了许多,不敢再惹弟弟,还写信给老父,要其接她回去。
崔朗知道女儿性子被养的嚣张,只打算让她待在儿子身边,多多磨练性子,便也拒了她的请求。
见徐莹莹过来,顾轻尘问:“春来真的死啦?”她本为春来要回而烦心,却没想到等来她被山匪烧死的传言,不知真假,又不敢问崔东池,便只能找徐莹莹打探。
徐莹莹道:“只是找到块玉佩而已,尚不能确定,不然,姐姐去问问夫君?”
顾轻尘冷哼一声,走了。她不是不知道徐莹莹是故意的,小时与这人便玩不到一处,现下成了妯娌才发觉彼此相互厌恶。
比起春来,崔东池更关注战场局势。卢昶已经从新历城起兵了,拿下西北是迟早的事。
他是西北人,是卢值的儿子,是民心所向,由他去征服西北最为合适。
可是,之後呢?之後谁来做这江山的主人?谁来一统天下?
卢昶从未在崔东池面前表明过要这江山的意图,可谁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麽,一路从岭南打到西北,大半个江山都是他的了,他这样做又是为何?
当年卢值若听了衆将士的劝告,自立为王,卢家怎会覆灭?
说不准卢昶不愿重蹈覆阵,决定去做那个皇帝。毕竟手握至高无上的权力,还有人能操纵他的命运吗?
崔东池不愿自己与卢昶有兵戈相见的那一日。
他与卢昶说过,若大魏是太平盛世,他与老父自会甘做人臣,安心守在剑川。
这是真话!
可偏偏李家皇帝不是暴君便是昏君,卢家倾覆之际,父亲断言大魏江山已是末日之舟。
果然,天子年幼,宦官弄权,大魏已是日暮西山。
既然皇帝连这等人都能做,那为何不能由他崔东池来做,他身上亦流着李家血脉。
他非只为权势,还百姓一个太平盛世这样的衷心尚在心中回响。
北边军情发来时,幕僚劝告崔东池:“如今三个渡口都是我们的人,北伐军南归时,可与其在渡口一战。”
“时值丰水期,待卢昶军队南归渡河时,可开决平原河,以水攻之。”
崔东池问:“若真开决平原河,两岸百姓如何逃生?”
幕僚沉默,才道:“为大人之伟业,死些百姓在所难免。”
他又问:“若卢昶军队不愿南归呢,毕竟西北是他的故土,他要留在那里,你能有什麽办法?”
“外族未灭,可仿李陵让羌人丶戎人翻山南下,一北一南夹击。假以时日,必定耗死这头猛虎。”
崔东池自嘲一笑,你瞅瞅,真是有许多能灭了卢昶的好办法,招招致命,崔东池想,卢昶真不该让他派兵去守三个渡口,这简直是把自己的後背交给了敌人。
他怎麽敢呢?
崔东池便是老谋深算,也有年少迷茫的时候,他写信给老父,道情局势,问他如何抉择?
崔朗只字未写,只叫信使送来一句话:
“你与武帝何异?”
闻之,他仰天大笑,只抹去眼角的泪滴,长叹:“我不及老父!”
卢昶熟知西北地形,在这里作战,若鸟归山林,鱼入海底,他知道哪里有自己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