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诚
到第二天离开,静婉才从无瑕口中知道这小猫是卢昶昨夜专门去村里买的,她低着头,一下一下摸着小猫,没有说话。
马车要走了,透过车窗,还能看见这家人站在院子里看他们离开,静婉心里酸涩:“地税三升,丁税三石,要他们怎麽活得下去?”
在西北时,战乱初定,官府便上门,一家一家索要赋税,百姓们为了支持战事倾尽钱粮,哪里有粮食交。
战时朝廷以国库空虚的借口,屡次拒绝给西北输银输粮,只给了免税五年的承诺。
不想战乱结束,这承诺都成了屁话,新派来的官吏不认,依然要百姓出粮食。
可西北百姓民风彪悍,家家联合起来,谁敢上门收赋税便要打谁,後来官府不给百姓地种,卢将军直接带着士兵去春耕,武器一把连着一把的摆在田垄,谁敢上前阻挠?
卢将军走後,长公主李暮云接手西北边防。那年她才十七,年岁小,又是个女人家,即便有长公主之尊,可也受地方官吏轻怠。
官府又苛以重税,甚至有官员私下加收,有不交赋税的,便带人进家中抢夺家産,甚至施以刑法,却不曾想,这位长公主竟比卢将军还凶悍,带人冲进官府,抓了官员後就在府衙门口,手起刀落斩了人头。
十七岁的少女脸上是喷溅出来的鲜血,只提着还流着血的大刀,问诸位官员可有异议。
自此以後,西北再无官员不敢否认免税五年的圣旨了。
曾受战争疾苦的西北终于少了赋税之重。
可不是每个官员都是李暮云,也不是每个都有为民请命之心的官员都有李暮云这样不凡的身世和通天的权力,只怪这乱世,生生要把人活吞了。
要到并丶威两州,必先过丹州州城邺城,然尚距邺城五十里,卢昶便让无瑕改了道,往晋阳而去,马车到了晋阳後,卢昶让静婉先在晋阳休整几日,暂时还不能北上。
她问为何。
卢昶不想骗她,只将邺城的形势三言两语告知她。洪水退去便是瘟疫四起,大魏史书记载的,没有哪一场大洪水之後没有引起瘟疫,并威两州亦不例外。
距并威两州最近的邺城聚集了大量染了瘟疫的病人,情势严重,若不加控制,必定要死一城的人。
而要北上,必定要经邺城,过并丶威两州。
“如今形势不明,待过几日疫病消散些,我便带你继续往北走,现下你先在晋阳待着。”
“那你呢,你也和我待在晋阳吗?”
卢昶抱歉地摇摇头:“我要回邺城一趟。”
无瑕心里想,其实可以走水路北上的,虽然有些绕路,可也不会耽搁太长时间。
可她不敢说,只腹诽主子不良,对个小姑娘用心机。
静婉才明白,原来他跟随长公主到丹州,不是赈灾,而是除瘟。
明明有公职在身,竟还敢偷时间来接她……可心里又在担心着他,进了瘟城,要是一个不小心也染了瘟疫可怎麽办。
以前西北边军也出过瘟疫,後来瘟疫消失,却不是被大夫治好的,只是得了病的人全死了,人都死光了,瘟疫当然就没了……
甚至有些时候,军中一场瘟疫就能改变一场战争……
她心内担忧,竟脱口而出:“我跟表哥一起去丹州吧!若有我能做的,也能出份力!”
话才说完,又有些後悔,倒不是怕去丹州,只是觉得自己什麽都不会做,要是跟着去了也是添乱。
卢昶当然不同意,吩咐无瑕照顾好她便匆匆离开。
他有公差在身,便是再想说点什麽,静婉都咽了回去,目送他离开,只是到了晚间,却是饭也吃不下,觉也不睡好,翻来覆去好几次,无瑕也被她搞得彻底没了睡意,翻了个身来安慰她:“姑娘还是不要想那麽多了,车到山前必有路,丹州瘟疫迟早会消失的。”
静婉久久没说话,无瑕以为她要睡了,却又听得她道:“邺城缺药吗?要是缺,我明早就在晋阳买了,能买多少就送多少去!”
无瑕听完就笑了,逗她:“邺城可是一州州城,城里数万人,再加上两州流民,都快有十万人了,你的钱可够给一家之人买药?”
她才说话,静婉就从榻内爬起来,赤脚下地,腾腾腾跑到箱子里掏弄着什麽,一会儿,她又腾腾腾跑来,爬到无瑕床边,带着些炫耀意思地给她看自己手里的东西。
无瑕认得出来,那是秦子游送给她的一对玉镯。
价值千金,是出钱也极难买到的珍品。
“我可以把这对镯子当了,换了的钱都买药去,总归能给多少人用就给多少人用。”
无瑕坐起身来,不动声色问她:“你舍得?”
静婉慢慢收敛了笑意,她低着头,没让无瑕看出那份落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