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嗻。”
不多时,一个年过花甲、身形清瘦的太医趋步入内,正是负责照料甄嬛的章仪。他一进来,便行了大礼,苍老的身躯伏在冰凉的金砖上。
“罪臣章仪,叩见皇上。”
皇帝看他这副模样,心里便有些不耐:“这么晚了,可是莞嫔身子又有不妥?”
“回皇上的话,莞嫔娘娘无恙。”章太医抬起头,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是一种近乎于枯槁,“微臣此来,是特向皇上请罪的。”
“请罪?”
“是。”章仪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微臣年近古稀,精力不济,老眼昏花,未能秉承皇上圣意,保全莞嫔的龙胎,实乃失职之罪!”
皇帝听他把所有罪责揽在自己身上,心中因太后一番话而生出的那点宽宥,便多了几分。
“你侍奉莞嫔一向尽心,朕都看在眼里。此事……错不在你。”
这本是皇帝一句宽慰之言,谁知章太医听了,非但没有松一口气,反而将头磕得更低,声音里竟带上了几分执拗的悲怆。
“皇上,莞嫔龙胎不保,微臣身为其主理太医,日夜寝食难安,愧对圣恩。医者,救死扶伤乃是天职,如今眼睁睁看着龙裔流逝却无能为力,此乃微臣毕生之憾!”
他顿了顿,语气愈坚决:“老朽实在无能!愧对皇上信重!如今太医院人才济济,后辈医术精湛者层出不穷,微臣不敢再占着这位置,耽误宫中贵人。恳请皇上恩准,允臣告老还乡。”
皇帝眯起眼,静静地审视着地上跪着的老人。
他不是傻子,他听得出来,这番话里,与其说是愧疚,不如说是决绝。
这老头,是在怕。
怕翊坤宫的手段,怕碎玉轩的怨气,更怕他这个皇帝的雷霆之怒。
这宫里,死一个未成形的皇子,就像往湖里丢了颗石子,虽有涟漪,但很快就会平复。可对于亲历其中的人,那涟漪却是能掀翻小船的巨浪。章仪这只小船,显然是不想再在这波涛里颠簸了。
想走?倒是个聪明人。
“你若执意如此,朕也不能强留。”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准了。你便回乡,安度晚年吧。”
“谢皇上天恩!”章仪重重叩,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看着那老迈却挺直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外,皇帝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这宫里的人,人人都想往上爬,削尖了脑袋要挤到他跟前来。可这老头,却一门心思地要逃出去。
他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这天下是他的,可他却连一夜安稳觉都睡不了。而这个太医,说不干就不干了,拍拍屁股就能回到山清水秀的故里,颐养天年。
他能准了这老头告老还乡,可谁又能准他从这龙椅上告老还乡呢?
碎玉轩里,药气比人声更重。
温实初一踏进来,就觉得这地方像是被抽走了魂,只剩下一个空壳子。
他为甄嬛请脉,指尖刚搭上她的腕,脸色便倏然一变。
甄嬛眼皮都未抬,声音空洞:“怎么,本宫的身子,还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娘娘,”温实初的声音压得很低,“您……可是用过麝香?”
甄嬛终于动了动,立即抬眼看他。
“麝香?章太医早就说过,我这院里禁用此物,我又怎么会用。”
“可娘娘的脉象……的确有沾染过麝香的迹象。分量极微,若非日积月累,根本无从察觉。”
甄嬛的目光凝滞了片刻,脑中闪过翊坤宫里那日日不绝的香气。
“本宫没有用过。”她一字一顿,像是在说服自己,“这些日子,本宫只在一处闻到过香料……流珠。”
“奴婢在。”
“明日,你去内务府,想法子弄一些年妃宫里的欢宜香来。”
“是。”流珠应声退下。
温实初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心疼得无以复加:“娘娘,您这病,固然是小产伤了身子,可更多的,是伤心太过,五内郁结,肝火虚旺所致。恕微臣直言,此乃心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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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病?”甄嬛扯了扯嘴角,却笑不出来,“良医能治百病,华佗在世,也难医心病。本宫无药可医,也无心可医,就由着它病着吧。”
“娘娘的病需得慢养,药石过猛反倒无益。不如……饮些莲心茶吧。”温实初的声音里满是无力感,“莲心味苦性寒,能清心火,安抚烦躁。娘娘用着,最是适宜。”
甄嬛低低地重复:“莲子心……是很苦的东西。”
“或许,莲心的苦,能稍稍抚平娘娘心里的苦。”温实初看着她,眼中是藏不住的情意,“问莲根、有丝多少,心为谁苦?双花脉脉相问,只是旧时儿女……娘娘,还记得这曲子么?”
“小时候的歌,温大人还记得。”她的语气平淡无波。
恰在此时,殿外传来小允子的声音:“眉庄小主,您怎么来了?我们小主正在里头歇着,温太医在请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