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年妃瘫在地上,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臣妾只是一时无心,您当真要如此绝情?”
“莞嫔何辜?六宫嫔妃何辜?要陪着你一同在烈日下暴晒?”皇帝眼中最后一丝温情也消失殆尽,
“从今日起,你每日正午,去自己宫门口的砖地上,跪两个时辰!出去!”
年妃被苏培盛半拖半扶地带了出去,口中还喃喃着:“本宫是冤枉的……”
苏培盛叹了口气:“娘娘,那也得皇上信才行啊。您这回,是真把皇上的心伤透了。”
殿内众人退下,终于恢复了死寂。
皇帝坐到床边,语气转软:“嬛嬛,身体要紧,莫要再伤心了。此次若非老十七及时将你救出,又遣人快马禀报,后果不堪设想。”
甄嬛的目光空洞地在帐顶停留了片刻,才缓缓转向他,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已经坏到这地步了,还能如何?”
“别难过了。你还年轻,等养好了身子,咱们再生一个就是了。”
“敢问皇上。”甄嬛打断了他,目光直直地钉在他脸上,“臣妾的孩子,就这么白白没了吗?为何不杀了她,为我儿偿命?”
皇帝眼神闪躲,避开了她的视线:“……年家势大,现在正是用人之际,眼下……朕不能不顾及。”
“可她杀的是您的亲生孩子。”
“朕对不住你……”皇帝的声音低了下去,“其实你今日又何必……她让你跪你就跪,让你罚你就罚。齐妃敬嫔她们都在,你何不求助于她们?”
甄嬛忽然笑了,那笑声在寂静的殿内显得格外凄凉。
她再没想到,等来的竟是这样一句话。
出宫前,是他叮嘱自己,凡事要忍让华贵妃。
“皇上不是不知年氏的性子,齐妃敬嫔如何劝得住?只因她是年羹尧的妹妹,便可以肆无忌惮地残害皇嗣。“
”皇上,您当初又为何要给她协理六宫的权柄?她心思狠毒,您不是不知道,眉姐姐的例子还不够吗?”
皇帝的脸色有些难看:“你是在怪朕?”
“臣妾不敢。”甄嬛缓缓闭上眼,两行清泪无声滑落,“臣妾只是嫉妒,嫉妒她有那么一个好哥哥,能让皇上也忌惮三分。”
“嬛嬛……”皇帝心中刺痛,将她揽入怀中,“朕誓,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那么,请皇上给臣妾一个准信。”她睁开眼,泪光中是一片冰冷的决绝,“是何时?”
皇帝语塞,只能徒劳地收紧手臂:“总会有那么一天的……为了朕,再忍一忍,好吗?”
甄嬛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靠在他怀里。
她知道了。
在这紫禁城里,恩宠会逝,孩儿会丢,帝王的誓言,原来是最靠不住的东西。
他的江山,他的朝局,永远排在她的前面。
君心,从来都不在她一人身上。
皇帝从碎玉轩出来,只觉得殿内那股浓得化不开的药味和悲戚,还沉甸甸地压在自己肩上。
甄嬛最后那含泪的质问,像一根根细小的针,扎得他心烦意乱。
他觉得自己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降了年氏的位,罚了她的跪,可甄嬛依旧不依不饶。
那份哀痛,他懂,可那份哀痛里夹杂的怨怼,让他喘不过气。
一出殿门,晚风带着一丝凉意,吹散了眉间的郁结。皇帝长舒了一口气,竟有种逃出生天的松弛感。
苏培盛察言观色,小声请示:“皇上,时辰还早,是回养心殿,还是……”
皇帝摆了摆手,目光漫无目的地在夜色中游走。他不想回养心殿,那里只有冰冷的奏折。
他需要些别的,一些鲜活的、温暖的东西,来冲淡心里那片死寂。
“去春禧殿。”
苏培盛一怔,随即心下了然,躬身应道:“嗻。”
皇上这是,想去看六阿哥了。
春禧殿内灯火通明,却无半分喧嚣。一踏进殿门,一股清甜的奶香混着淡淡的果香扑面而来,与碎玉轩那令人窒息的药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孙妙青正坐在榻边,手里拿着个小小的拨浪鼓,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逗弄着摇篮里的小塔斯哈。
见皇帝进来,她并不慌张,从容起身,敛衽行礼。
“臣妾恭迎皇上。”
“起来吧。”皇帝的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他径直走到摇篮边,目光落在那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身上。
六阿哥弘昼刚满五个月,养得白白胖胖,此刻正睁着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床顶悬挂的明黄色帐幔,小嘴里“啊呜”一声,吐出一个奶味的泡泡。
皇帝的心,像是被这软软糯糯的一声给泡开了,脸上紧绷的线条瞬间松弛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