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先是依着规矩,端端正正地福了福身,动作流畅舒展,没有丝毫被逼迫的局促。
“原是卯时。”
她轻声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倒像是真的在确认时辰,
“也好,早些起身,还能看一看院子里的晨露,确实是桩雅事。”
她抬起眼,目光清亮地对上桂嬷嬷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又补了一句:“只是不知嬷嬷可有什么忌口?
起得这般早,我让厨房备些热粥点心,暖了胃再开始,想来也是好的。毕竟身子是本钱,嬷嬷往后要操劳的事还多着呢。”
这番话不卑不亢,既应下了严苛的要求,又不动声色地将自己放在了体恤下人的主家位置上。话里话外,是提醒这位嬷嬷,谁才是真正的主子。
一旁的孙株合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他看着自己妹妹那一本正经说胡话的模样,紧绷的嘴角忍不住抽动了一下,心里又气又想笑。这丫头,胆子真是越来越肥了。
孙母悬着的心却是彻底放了下来,她悄悄舒出一口气,紧绷的肩背也松弛了。
春桃在门边更是惊得忘了呼吸,小姐这是……在跟活菩萨叫板?
桂嬷嬷那张始终没有表情的脸上,眼皮似乎跳了一下。
她盯着孙妙青看了足足三息,才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不必。”
说完,她便站起身,对主位的孙母微微颔,算是告辞,而后转身便走,背影依旧挺得像一块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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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妙青看着她的背影,嘴角的弧度更深了。
有点意思。
卯时,天边才刚泛起一丝鱼肚白,晨雾湿冷,沾在衣上带起一片凉意。
孙妙青已换了一身利落的素色衣裙,立在院中,正饶有兴致地看着一根被露水压弯了腰的草叶。
春桃抱着一件厚实的披风,在她身后冻得直跺脚,牙齿都在打颤。
桂嬷嬷的身影准时出现在院门口,依旧是那副挺直如碑的姿态,仿佛在寒风中站了一夜。
她没有一句多余的问候,径直走到孙妙青面前,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圈,像是在检查一件物品。
“站直。”
这是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孙妙青依言站好。
桂嬷嬷却绕到她身后,伸出两根枯瘦但极有力的手指,在她的肩胛骨处用力一按。“肩要沉,背要开,不是让你挺胸,是让你这口气沉下去。”
力道之大,让孙妙青闷哼一声。春桃心疼得“哎呀”了一声,想上前,却被桂嬷嬷一记冷眼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身为小姐的贴身婢女,主子受教,你便要学着看,学着记。再有下次,自己去廊下跪着。”
桂嬷嬷的声音不大,却让春桃的脸瞬间血色尽失,死死咬住嘴唇,再不敢出声。
接下来,便是长久的站姿教导。
从脖颈的角度,到下颌的微收,再到手指该如何自然并拢,每一处细节都被桂嬷嬷用尺子量过一般,不差分毫。
孙妙青起初还觉得新鲜,半柱香后,便觉得四肢百骸都开始僵,尤其是脖子,像顶了个千斤重的石盘。
“宫里的娘娘们,罚人抄经,一站一跪便是两个时辰。”
桂嬷嬷的声音幽幽传来,不带情绪,却比任何鞭策都有用。
孙妙青调整了一下呼吸,紧绷的肌肉反而松弛了几分。
她不仅没有垮下,反而站得更稳了。
桂嬷嬷这才点了头,开始教导走路。“莲步微移,裙摆不动,落地无声,这是为人婢妾的步子。
大家闺秀,要的是端庄大气,步履间要有风,却不是风骚的风。”
她亲自示范,从庭院这头走到那头,裙角只如水波般微漾,整个人仿佛在地面上平移,不见丝毫起伏,气度沉静。
孙妙青学着她的样子走了几步,到底不如平日里自在,脚步略显滞涩。
“慢了。”桂嬷嬷道。
她便走快些。
“急了。”
孙妙青停下,有些无奈地看向她:“嬷嬷,这院里的青石板有些不平,我怕崴了脚。”
桂嬷嬷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宫里的金砖地滑得能照见人影,下面不知垫了多少冤魂的骨头,也没见哪个娘娘崴了脚。
心不平,脚下的路才不平。再走。”
这话听得一旁的春桃心惊肉跳,孙妙青却像是没听出话里的森然之意,反而真的静下心,不再去想那些规矩,只想着“路要平”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