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偏西,风里卷着凉意。
孙妙青在菊丛后站得双腿麻,既不想出去面对人群,也不想出声音被其他人现,几乎以为自己要在这紫禁城里提前体验一把静脉曲张。
她正小幅度地转着脚腕,试图让血液重新流通,殿前太监那独特的,拉长了调子的唱喏声,像一道电光,劈开了满院的死寂。
“宣,候选秀女济州协领沈自山之女沈眉庄,大理寺少卿甄远道之女甄嬛,苏州织造孙株合之妹孙妙青……觐见——”
来了。
孙妙青心脏重重一跳,整了整衣冠,从花丛后走了出来。
刚一站定,就对上了两道视线。
沈眉庄依旧是那副温和端庄的模样,对她微微颔,算作招呼。
而甄嬛的目光,则多了几分探究,甚至还有一丝……战友般的安抚?
孙妙青只飞快地掀了下眼皮,便迅垂下头,专心致志地研究起自己裙摆上那段繁复的缠枝莲纹,仿佛那上面绣着她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
别看我,我不是你队友,也不想加入你的队伍。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两人已经按序地站到了自己身侧。
一个沉静如兰,一个灵动似风。
后面的三人也站了出来,在她另一侧。
而她,被夹在中间,只想当一根没有感情的木桩子,最好能就地长出年轮,彻底融入背景。
一行六人,跟着引路太监走向养心殿。
谁都没说话,只有间环佩叮当,绣鞋踩在青石板上,出细细碎碎的声响,每一下,都像是踩在人的心尖上。
殿门近在眼前,朱红宫门上的金色门钉,在夕阳下反射着冷硬的光,不带半点温度。
孙妙青深吸一口气,把那些“kpi”、“面试”、“职业规划”的念头统统压下去。
成败在此一举。
她理了理并无一丝褶皱的衣袖,垂在身侧的手指,指节悄悄收紧。
殿内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噗通,噗通。
孙妙青垂着眼,视野里只有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地面上,映着御座上那道明黄色的、模糊的人影。
那就是她未来最大的老板,掌握着所有人生杀大权的终极甲方。
这认知,让她胃里一阵阵抽紧。
引路太监退到一旁,殿中一个面白无须的老太监上前一步,展开了手里的名册,声音又尖又细。
“济州协领沈自山之女沈眉庄,年十七。”
声音落下,身旁那股沉静的气息动了。
沈眉庄应声出列,走到殿中行礼,每一个动作都像是用尺子量过一般,标准得无可挑剔。
上的太后开了口,声音雍容,却带着审视:“可曾读过什么书?”
沈眉庄的声音清润温和,不疾不徐地回道:“臣女愚钝,只识得《女则》与《女训》。”
漂亮!
孙妙青在心里默默鼓掌。这回答,就是殿选标准答案,满分作文。
谦逊知礼,又表明了自己德行无差,完美戳中了上位者对“贤惠媳妇”的所有期待。
果然,太后嘴角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座上的皇帝似乎也来了点兴趣,身体微微前倾,追问了一句:“是否读过《四书》?”
这个问题就刁钻了。
答读过,是炫耀才学,更是暴露野心,犯了皇家大忌。答没读过,又显得平庸无奇。
沈眉庄却只答了四个字:“臣女未曾。”
高明!果然沈妈的考前摸底很有用!孙妙青心底喝了声彩。不是“不会”,也不是“不懂”,只是“未曾”。既守住了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本分,又没把话说死,留足了余地。
“女儿家多以针线女红为主,你能识字就很好了。”太后显然对这个答案十分满意,她点了点头,对身边的太监道:“记下名字,留用。”
“谢太后,谢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