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窗外透进晦涩月光,为她镀上祭品般腐朽的光辉。黄俞亮皱起眉,本该象征他雄风的那块地方果然按兵不动,如同死物。他冷淡地说:“把衣服穿上。”
见她泪流满脸,他脸上忽然又漾开一个慈悲的笑,夹带几分得意,和一种近似癫狂的变态的满足,他说:“小祝,我们不是那样肤浅的关系,你是特别的,你懂吗?”
她当然懂,她其实什么都懂。
她明白像黄俞亮这样残缺的男人,最渴望在弱者身上寻求某种征服,借此证明自身的雄风。他有钱,钱可以轻而易举招徕年轻的肉。体和数不尽的倾慕,可这随意探取的肉。体和廉价的喜欢无法再填补他内心深处因某一部分功能缺失而引起的空洞,于是他物色了她——
一只孤立无援的完美猎物。
他塑造她,改造她,雕刻她,教导她,让她的精神完全依附他而生存。
这种从精神层面上彻底掌控某人的感觉让他达到了肉。体。欢愉所不能替代的颅。内。高。潮,让他重新确认了自身的权威。她是一个不同于以往财。色。交易的猎物,是他更深层次的战利品。
一个愿意为了他去整容的女人,一个除了依附他别无办法的女人。
她存在,固然很好,若以后出了状况,也可以随意丢弃,不必担心被人寻上门来纠缠,因为她是如此孤立无援,形单影只。
她觉得他可怜,又觉得自己更可怜。
但这些都没有关系,此时此刻,祝知微只知道自己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他说她是特别的。
太好了,原来她这样卑贱低微的人也可以成为某人的特别。
她流着泪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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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了是从什么开始不再联系祝婴宁的,祝知微对于过往的记忆总是存在缺失,也许是潜意识出于自我保护而进行的回避。
偶遇祝婴宁是意外中的意外,意外到她完全没有感受到久别重逢的欢愉,反而只有慌乱。
一种近似于赤。身。裸。体被人拉去游街的慌乱。
祝婴宁是一个尴尬的存在,是祝知微亲妹妹和亲女儿的杂糅体。
祝知微恐惧她,正如恐惧着自己的女儿和那些或生或死的妹妹,她和她们一样,是祝知微一辈子都无法甩脱的责任。
她有在她面前有充当知心大姐姐的义务,有教育她走正道的义务,她还记得很久以前,是她敦敦教诲祝婴宁,说,宁宁,你一定得坚持读书。
也因此,她必须在她面前假装完美和坚强。
“我的姐姐是我的榜样。”
看到祝婴宁写的那篇作文,她哭了很久,哭到没有勇气将整篇作文看完,哭到简直像要缺氧,天地都要为之崩裂。
她想说不是的,我不是你的榜样,我是个很烂很烂的人,我没资格得到你的敬仰。
但最终她还是什么都没有说,隔天醒来,依旧挂上成熟女性的笑,去扮演所有人喜闻乐见的知心大姐姐。
她的身体在2007年的那个深夜逃出了大山,灵魂却始终困在山里,哀哀哭泣,郁郁徘徊,从未真正获得解脱。
“我每天都像溺在水里,有时候在河边散步,想着干脆跳下去得了,一了百了。”祝知微哭着说。
河边风大,扬起她肩膀后的发丝,却扬不起她颊侧被泪水黏住的沉重的湿发。
后来发生的事情无需赘述也能轻而易举猜到,烂俗得无趣,无非是她和黄俞亮的关系被正主知晓。
黄俞亮对她说:“小祝,你是爱我的,你愿意为了我承担一切,对吧?”
也许她该说不。她爱他吗?这问题想了太多遍,祝知微自己也无法确定答案。
但她已经丧失了对他说不的能力,她点头说,对的,我爱你,这世上我最爱你,我什么都愿意。
黄俞亮在妻子那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只说自己是被祝知微引。诱了,他的妻子带着一帮人手怒气冲冲找来店里,将祝知微这些年来的心血付之一炬。
她温顺到近乎麻木地承受着本该由她承受和不该由她承受的一切,看墙面被喷上红色字样,暗红如结痂的伤口。
她没有说过黄俞亮一句坏话,也没有供出从始至终他对她的诱骗,以及那些真正与他发生过关系的人。
都无所谓了,她想。
不管结果如何,全都由她来承受。
这是她的报应,是她的因果律。
“对不起。”叙述完一切,
才惊觉自己居然软弱窝囊至此,她的眼眶哭到酸涩,流出来的仿佛透明的血,“对不起,宁宁……我没有给你做出一个好榜样,对不起。我不是一个好姐姐,对不起。我好像也不是一个好人,对不起。”
“为什么要跟我道歉?”祝婴宁张开口,才在自己嘴里尝到咸味。
是非对错自有他人评判,她不想再做裁夺的圣人,她只觉得酸涩难过,任泪水流淌,说,“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是我太弱小了,才让你觉得无法依赖,才让你需要一直在我面前假装坚强。对不起,你觉得辛苦的时候,我没能帮到你。”
她们像两个只会道歉的机器,不断重复着向对方说对不起。
天空飘起小雨,准确来说是春雨。都说春雨润物细无声,但实际上,春雨落到身上是黏腻的,像看不见的蛛网,将她们团团笼罩。
最后是祝知微先说:“我想自己一个人待一会。”
“你去哪?”
“回家。”说完察觉到这句话有歧义,又补充,“我用服装店挣来的钱租的小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