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材小用
那就是如荆轲刺秦一般的明局。
寻常刺杀,敌明我暗,一击无论得手不得手,随即远扬,敌人既不知刺者来历缘由,也就防不胜防。可以事先规划路线与地理形势设伏,扬长避短,尽量为己方突围创造有利条件。
但荆轲以燕使身份公然拜见,所处的地方限定:必在衆目睽睽的朝堂。姓名国籍皆公之于衆:一旦失败,不但本人必无生理,身後之人牵丝拔根,必受报复。
无论成与不成,刺者本人都必定一死。
明晃晃进入士卒拱卫丶封锁性极好的朝堂,是失地利;深入敌国,置身群敌环伺之境,是失人和;以一身而对阵千人敌军,是失天时。三者全失,是谓有死无生局。
在这种情况下,能完成使命,成功刺杀目标已算得成功。
战国时无名侠客替干将莫邪之子眉间尺报仇,杀吴王,而後自杀,三人头颅皆入沸水滚作一锅,这已是烈士壮志得酬的最好结局。
而此次南使北来,如行刺杀,做的也是同样局面。
届时万人围于德阳殿前,必有重重军卫防守。即使能杀得了斛律金,局面必然大乱,情势失控之下,这一行六十三人,无论如何亦难逃被砍做肉泥的下场。
其实大家一早,都是这般的心理准备。
连阿秋自己也是。
她身为刺者,出生入死无数次,深知这其中惊险生死,决定北来便没有存过侥幸心理。
但此刻对着顾逸,不知是刁难,亦或是……别的情绪。
她偏偏要问他这一句。
少师。
顾逸。
人人皆知他一生以天下为念,曾是他入室弟子的阿秋,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这一点。
但她终于忍不住,在这最後的时刻,决定刁难他这般一回。
看着他难堪,看着他无所适从,看他……如何面对自己亲手布下,连她也算在内的这场局。
顾逸的眼睛,原本是闭上的。
在听得她这一问时,忽然睁了开来。
他看住她,忽然道:“我没有想到过,你会真的在这里。”
他是说,虽然知晓她混在使团中,却没有想象过,有朝一日真的会在紫宸宫之巅,与她这般劈面相逢。
他到底是在希冀着与她的重逢,还是暗中祈祷不要再相见呢?
阿秋已经难以明白现在的顾逸。
他与从前相比,已不同。
又或者,他是在表示歉意。
这是一个有来无回的死局,他原本并没有打算将她算在其中。
但他也没有拦阻她入局。
顾逸的心中,应当是矛盾重重的吧。
这种情绪,在从前的顾逸身上,阿秋从未见过。
不知为何,阿秋忽然软化。
她叹了口气,终于直接地问道:“你是怕我的出现,会分你的心吗?”
由她想来,这是唯一最大的可能。顾逸并非卑鄙之人,绝不会存心利用她或者任何人,将他们置于死地。
眼前这局,本就是不可解的死局。哪怕荆轲本人再世,亦无力回天。她不打算怪责顾逸。
顾逸闻言微怔错愕的表情,立即令她觉得自己是否说错了什麽话。——或者说高估了自己在他心中的位置。
顾逸微微一滞,而後道:“你在这里,”他似在努力找着合适措辞,而後终于道:“于我而言,恐怕是更大的一个难题。”
他的坦荡,令她觉得,他说的每个字都是真的,却并不是她所以为的那个意思。
一种说不明白是失望还是别的什麽的情绪,悄然爬上阿秋心头。
可到了此刻,阿秋也再不想去弄明白那是什麽意思了。
她已得着今夜之行所需得到的所有情报,便向顾逸客气一礼,道:“少师若无别事,我先回去。”而後也并不打算等他回答,立即转身便向宫墙底下掠去。
明日。登基大典。便会是决定汉人存亡的那一刻。
也是他们这行人最後的结局。
再说什麽,也都无用了。
不是没有萧然。
也许被撇在身後的那人,是她此生最亲最近的人。可到了此刻,他们之间宛若鸿沟天堑。
关于往事他既一字不提,那她也不会再想提起。
身侧风声响起,竟是顾逸又如影随形跟来。
她脚下微微一滞,有了前次在建章宫比拼轻功的经验,她不想再来同样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