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客们拍着桌子大声议论,说陈一这群恶霸死得痛快,说青云宗这是替天行道丶救青禾镇于水火,连店小二添茶水时都带着笑意,附和着“不愧是名门正派”。
这些话像细小的针,扎在她的耳膜上,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极淡的笑,可笑意连眼底都没碰到。
所谓的“大义”,所谓的“替天行道”,不过是把人命裹进光鲜的壳里,可壳子底下,那些被利用丶被当作弃子碾碎的生命,又有谁真的看见?
千寻谕就坐在她身边的床沿,指尖轻轻搭在她的手腕上,没有说话。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商惊秋脉搏里的颤抖,感受到那股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冰冷。
不是因为客栈的风,是从心里冻透的凉。
直到深夜,月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洒下一片薄薄的银霜。
商惊秋突然动了动,目光落在那片月光里,眼神又变得像前几日那样呆滞,仿佛魂魄还陷在破庙的雨幕里。
“寻谕,”她轻声开口,声音轻得像一缕烟,“我到底……错了吗?”
身後的人没有立刻回答,只伸出手臂,轻轻从背後环住她,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带着一点灵宠特有的丶清冽的草木气息。
“你没错,”千寻谕的声音很轻,却很稳,“叶灵没错,陈一也未必全错,错的是这吃人的世道。”
商惊秋的肩膀颤了颤,眼眶又热了。
她擡手抹了把眼尾,指尖沾到一点湿意。
这几日她哭了太多次,眼泪像是流不尽,可到底在哭什麽?
是哭那六十三条人命,还是哭自己的无知,或是哭这世道的荒唐?
“那我为什麽会流泪?”她问,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茫然,“我到底……为谁而哭?”
“为你自己。”千寻谕的指尖轻轻拂过她的脸颊,擦去那点湿意,“为你心里,对这世间还不死心的热忱。”
这句话像一颗小石子,投进商惊秋沉寂的心湖里。
她怔怔地望着地上的月光,眼底的呆滞慢慢褪去,先是闪过一丝怔忪,接着,那片空洞里,竟缓缓透出了一点极淡的光。
是啊,若是真的寒了心丶死了意,又怎麽会为这些人命疼,怎麽会为这世道的荒唐而哭?
药药之前在她耳边絮絮叨叨的话,突然又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
那时她们刚遇见陈一,药药就偷偷跟她说,陈一这群人的修行底子差得可怜,早年险些走火入魔堕入邪修,是青云宗的人拦下了他们,说要“教化”,要带他们走“正道”。
陈一信了,信到把青云宗给的那块木令牌当成了命根子,日夜揣在怀里,连睡觉都攥着——他真的以为,只要好好做事,就能踏踏实实地走上正道,就能被青云宗接纳。
青云宗说,修行资源少,修行者护着凡人,凡人理应为他们“贡献”。
于是陈一绑了百姓挖矿丶采药,却始终没下过杀手,甚至在百姓生病时,还会偷偷塞点草药。
他遇见叶灵时,兴冲冲地亮出令牌,想证明自己“不是恶人”,却只换来叶灵满眼的唾弃——那时叶灵还信着青云宗的“正道”,哪里肯信这“恶霸”手里的令牌是真的?
後来,商惊秋用“青云宗”的名义说只要归还搜刮的财物丶放了百姓,便可既往不咎。
陈一犹豫过,他知道这麽做会被青云宗问责,可他还是信了。
他信的不是商惊秋,是“青云宗”这三个字,是他攥在手里的那块令牌。
可他到死都没明白,为什麽青云宗要对他赶尽杀绝,为什麽他拼尽全力想走的“正道”,最後却成了送他去死的刀。
他死的时候,後悔了吗?
商惊秋不知道,也永远不会知道了。
“这世间的因果,从来都是环环相扣的。”千寻谕的声音又响起来,轻轻落在她耳边,“你不是因,也不是果,只是这串因果里,最普通的一环。”
商惊秋沉默了很久,久到月光都移了位置。
然後,她突然低低地笑了一声,笑声里带着点自嘲,又有点释然。
是啊,她曾以为自己是穿越者,有系统加持,就能站在局外掌控一切,就能当这世间的“例外”。
可到头来才明白,她不过是这乱世里的一粒尘埃,连自己的命运都还攥不紧。
实力不够,看不清人心,辨不明真相,又何来的底气,去“掌握”别人的命运?
她擡手,轻轻覆在千寻谕环着她的手上,指尖终于有了一点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