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澜姐,那我们就先回去了。今晚叨扰了。”叶若站起身,恭敬地对宁君澜说道。
“无妨,欢迎常来。”宁君澜淡淡一笑,目光在叶若和陈游之间流转,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意。
陈游也对宁君澜点头致意,然後轻轻碰了碰叶若的手臂:“走吧。”
叶若最後回头,对着孩子们用力挥了挥手:“再见啦!下次见!”
“叶哥哥再见!”
“一定要来啊!”
“说话算话!”
“小萍,送客。”宁君澜的声音从身後传来,依旧是那般清冷。
“是,小姐。”小萍恭敬地应声,随即对陈游和叶若微微躬身,“陈先生,叶先生,这边请。”
小萍提着那盏散发着幽蓝光芒的提灯,走在前面引路。灯光在浓雾中开辟出一小片朦胧的光晕,照亮脚下湿滑的青石板。三人沉默地穿过寂静无声的前院,来到那扇厚重的雕花木门前。
小萍拉开木门,门轴发出“吱呀”一声悠长的轻响,在万籁俱寂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门外的雾气如同活物般,立刻翻滚着涌向门口,却被门内某种无形的力量阻隔,形成一道模糊的边界。
“山路湿滑,雾气又重,两位路上请千万当心。”小萍站在门内,提着灯,微微欠身,脸上带着微笑。
叶若和陈游对她点了点头,道了声“谢谢”,便迈步跨出了门槛,踏入那片能见度极低的浓雾之中。
门口,小萍依然站在那里,手里提着那盏幽蓝的灯。但灯光映照下的,哪里还是那个面容清秀丶梳着麻花辫的年轻女子?
那分明是一个用粗糙白纸糊成的纸人!纸张泛着死气沉沉的灰白,脸颊上用简陋的胭脂涂抹着两团僵硬的圆形腮红,嘴唇则是一抹鲜红得刺目的弯鈎。那双原本灵动的眼睛,此刻只是两个空洞的黑窟窿,里面什麽都没有。夜风吹过,纸人单薄的身体发出“哗啦啦”的轻微响声,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架。它脸上那抹笑容,在幽□□光的映衬下,显得无比诡异丶僵硬而恐怖。
陈游默默走在他身侧,没有说话,只是在那段湿滑的下坡路上,再次自然而然地伸出手,稳稳地扶住了叶若的手臂。这一次,叶若没有拒绝,也没有丝毫别扭。
虽然山路漆黑,万籁俱寂,浓雾几乎吞噬了一切声音和光线,但走在陈游身边,叶若心里却奇异地没有半分害怕,反而有种无与伦比的安心感。
“君澜姐的气质,真像是旧时画本里走出来的名门闺秀。”叶若的声音因之前的奔跑还有些低哑。
“嗯,”陈游应道,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她家祖上确实是本地极有声望的望族,诗礼传家。”
两人说着,已快走到平坝下方的石阶。叶若无意间擡起头,忽然发出一声轻叹:“哎,陈游,你看!有星星!”只见浓雾之上,漆黑的天幕中,竟有几颗寒星顽强地透出微弱的光芒,这在连日阴霾的天气里实属罕见。
然而,陈游的眉心却骤然紧锁。事出反常必有妖!在这片被诡异力量笼罩丶常年雾气不散的地界,突然出现的星空绝非吉兆,反而像某种不祥的预兆或是……强大邪祟出巡的征兆!
叶若见陈游没有回应,反而脸色凝重,不由得偏过头担心地问道:“你怎麽了?脸色这麽难看。”
陈游没有回答,他的目光锐利的穿透了眼前阻碍常人的浓雾,望向山路的更深处。他的瞳孔猛地一缩——只见从山坳的阴影里,正缓缓走出一支队伍!那绝非活人的迎亲队伍!
是山鬼娶亲!
叶若是生魂,阳气微弱,一旦被这支阴邪的队伍发现,後果不堪设想,此刻绝不能往回跑,目标太大,也来不及躲回宁君澜的宅子了。电光火石间,陈游一把抓住叶若的手腕,猛地将他拽向旁边一户人家紧闭的院门旁,那看似坚实的砖石墙壁在陈游触及的瞬间,竟如同水波般荡漾了一下,两人瞬间没入了墙体的阴影之中,仿佛与墙壁融为一体。这是鬼蜮之中,厉鬼才有的穿墙遁形之能。
叶若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拉得一个踉跄,後背重重撞在冰冷粗糙的墙面上,惊愕万分:“陈游?!到底怎麽了?”
陈游没有解释,也无法解释。在叶若惊诧的目光中,他猛地张开双臂,将叶若紧紧地丶用力地拥入怀中,用自己的身体将他完全遮挡住。他的下巴抵在叶若的颈窝,声音压抑到了极致,带着一丝的颤抖:“嘘……别说话,别动……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求你了,可以吗?”
叶若完全懵了,这突如其来的紧密拥抱让他无所适从,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陈游环抱着他的手臂绷得极紧,甚至能感受到陈游胸膛下传来冰冷而急促的震动。陈游在害怕?不,更像是一种极度紧张,叶若虽然不明所以,但那份强烈的担忧压过了羞涩和困惑,他迟疑了一下,最终轻轻回抱住陈游,一只手安抚性地丶一下下轻拍着陈游微微颤抖的脊背,低声道:“好……我不动。”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周围的雾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浓稠丶阴寒,仿佛要凝结成冰。叶若莫名地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从四面八方袭来,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他看不见的是,紧紧拥抱着他的陈游,双眼已然变得一片血红,周身散发出浓烈如墨的黑气,这黑气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将两人紧紧包裹,形成一个隔绝气息的屏障,与墙壁的阴影完美融合。
娶亲的队伍,近了。
浓雾中,先传来的是飘忽不定的唢呐声,调子诡异而喜庆,听得人头皮发麻。紧接着,一队影影绰绰的身影显现出来。走在最前面的,是六个提着红色灯笼的女人,她们穿着血红色的衣服,面上惨白,嘴唇血红。接着是四个穿着猩红寿衣丶面色青白的男人,它们动作僵硬地擡着一顶同样是大红色的轿子。那轿子不像寻常花轿披红挂彩,而是通体暗红,像极了干涸的血液,轿帘上绣着巨大的丶扭曲的黑色“囍”字。
轿子後面,跟着两排穿着色彩艳丽却破旧不堪的古代服饰的“人”,它们脸上涂着厚厚的白粉和腮红,嘴唇鲜红如血,嘴角裂开到了耳根露出黑色的锯齿般的牙齿,迈着整齐却僵硬的步子。队伍沉默地前行,除了那诡异的唢呐声,竟没有一丝脚步声,仿佛它们并非踏在地上,而是飘浮而过。
阴风阵阵,吹得轿帘微微晃动,隐约似乎能瞥见轿内坐着一个盖着红盖头的身影,一动不动。整个队伍散发着浓烈的腐朽和阴煞之气,所过之处,连雾气都仿佛被染上了一层不祥的暗红色。
叶若虽看不见这恐怖的景象,但那彻骨的寒意丶诡异的乐声和空气中骤然加重的压抑感,都让他本能地感到极大的恐惧,他将脸更深地埋进陈游的肩窝,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陈游将他抱得更紧,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支缓慢经过的队伍,周身黑气翻涌,像只蓄势待发的猛兽,随时准备拼死一搏。万幸,那支诡异的娶亲队伍似乎并未察觉墙边阴影处的异常,只是沿着山路,沉默地丶缓缓地消失在了浓雾的深处。
直到那令人牙酸的唢呐声彻底消失,周遭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陈游紧绷的身体才微微松弛下来,但抱着叶若的手臂却依旧没有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