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刘姐,您在家呢。”陈游停下脚步,笑着回应。
“唉,这周围巴掌大的地方,哪儿没去过啊,不就是慢慢熬日子呗。”被称作刘姐的女人擡起头,她面容看起来不过四十出头,皱纹很浅,但一头头发却已大半花白,显得格外刺眼。
陈游笑了笑:“总归是跟外面不能比的。”
“那是啊,”刘姐的目光在叶若和陈游身上转了转,带着几分惋惜,“你们俩还这麽年轻,长得又这麽俊,哎,真是可惜了……”
“刘姐,我们先往下面走走。”陈游适时地结束了寒暄。
“哎,好,去吧去吧。”刘姐摆摆手,又低头继续忙活手里的活计。
走过那户人家,两人继续沿着窄窄的青石板路前行。两旁是斑驳的白墙和层叠的黛瓦,偶尔有绿色的藤蔓从墙头垂落,四周异常安静,只能听到他们自己的脚步声和偶尔传来的几声布谷鸟鸣。
“陈游。”叶若轻声唤道。
“嗯?”陈游侧过头看他。
“你是个很好的人。”叶若看着前方蜿蜒的小路,很认真地说。
“也许……我是装出来的呢?”陈游的脚步未停,语气里带着难以捉摸的意味,“不要那麽轻易就相信一个人,尤其是……在这种地方。”
“不,”叶若转过头,目光坚定地看着他,“我相信你。我的感觉不会错。”
陈游闻言,低头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有些许复杂:“我也是看人的。并不是对谁都好。在你眼里我或许是个好人,但在另一些人看来,我可能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恶徒。”
“我只会相信我看到的,感受到的。别人的视角,我管不了,也不想管。”
陈游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你不是出过很严重的车祸吗?怎麽还敢自己开车出来乱跑?通常经历过重大车祸的人,都会对驾驶産生长时间的恐惧。”
“醒来之後,关于车祸的具体细节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叶若的脚步慢了下来,眼神有些放空,“所以……对车本身反而没什麽恐惧感。”他停下脚步,眉头微微蹙起,手不自觉地按在胸口,“只是总觉得……心里好像空了一大块。那种感觉非常不踏实,空落落的,好像冥冥之中有什麽在牵引着我,必须出来走这一趟不可。”
陈游也停了下来,站在他身边,沉默了片刻。他的目光深沉地落在叶若带着困惑和失落的侧脸上,声音低沉:“有时候,忘记……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不,”叶若猛地摇头,“那种感觉糟糕透了!我讨厌这种心里缺了一块丶无所依凭的感觉!就好像……弄丢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却连它是什麽都不知道。”
“也许想起来了,带来的伤痛会比遗忘更难以承受呢。”陈游的目光投向远处雾霭沉沉的山峦。
“那也是属于我生命的一部分啊,”叶若的语气异常坚定,“人总不能切割掉一部分自己,残缺地活下去。那样跟行尸走肉有什麽区别?哪怕那段记忆是不美好的丶甚至是痛苦的,它也是构成‘我’的一部分。”他忽然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向陈游,带着一种近乎直觉的肯定:“你知道吗,我有种强烈的感觉,我失去的那部分重要记忆,可能……根本就和桑超没什麽关系。”
陈游的心脏微微一缩,他当然知道真相。但他只是微微挑眉,故作好奇地问:“哦?为什麽这麽觉得?”
“感觉。”叶若回答到,随即自己也笑了,“听起来很玄乎是吧?没什麽道理,就是一种……很强烈的直觉。”
听到这个答案,陈游忽然就笑了起来,不是刚才那种带着苦涩的笑,而是真正开怀的丶眉眼都舒展开的笑意。“好一个感觉。”他赞赏地点点头,“有时候,最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往往最接近真相。比任何逻辑推理都更直指核心。”
看到他笑,叶若的心情也莫名轻松了不少,他半开玩笑地说:“看来你很相信直觉?”
“分情况。”陈游双手插在短裤口袋里,悠闲地迈着步子继续往前走,“对自己在乎的人和事,我愿意相信那种没来由的感觉。因为它往往源于内心深处最真实的共鸣,骗不了人。”他话里有话,目光温柔地落在叶若身上。
两人沿着青石板路慢慢走着,气氛变得轻松融洽。叶若难得地暂时抛开了烦恼,开始欣赏起路旁恣意生长的野花和古朴的民居。陈游则始终跟随着他的节奏,在他对某处景致表现出兴趣时,会适时地补充一两句当地的趣闻或植物的习性,既不过分热情,又满足了叶若的好奇心。
“你看那户人家的墙头,”叶若指着一处开满蔷薇的院墙,“花开得真热闹,和这白墙黑瓦配起来,有种说不出的好看。”
“嗯,”陈游点点头,“这家的阿婆特别会种花,她说这些花是替她看世界的眼睛。她腿脚不便,很少出门,但每年春天,墙头都热热闹闹的。”
“真有意思。”叶若感叹道,“用一种方式弥补另一种遗憾。”
“是啊,”陈游意味深长地接话,“人生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失之东隅,收之桑榆。重要的不是失去了什麽,而是以什麽样的心态去看待现有的风景。”
叶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发现和陈游聊天很舒服,这个人既能理解他飘忽的情绪,又能在关键处给出沉稳而富有智慧的见解,不会一味附和,也不会强势说教。
走着走着,小路前方出现了一棵极为高大的古树,枝繁叶茂,树干需数人合抱。叶若仰头看着,惊叹于它的生命力。
陈游站在他身侧,也仰头望着树冠,声音平和而悠远地说:“这棵树在这里站了有几百年了,见过无数人来人往。其实人和人的缘分,有时候也像遇见一棵树。”
他顿了顿,侧过头,目光深邃地看向叶若,缓缓说道:“人生若只如初见,固然美好纯粹,但更难得的,是历经风雨变幻丶甚至遗忘迷失之後,依然能循着心底那份最本真的感觉,再次认出彼此。那或许,才是真正的初见。”
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叶若怔怔地看着陈游,那一刻,周遭的雾气丶古老的村落丶甚至时间本身,都仿佛悄然远去,只剩下陈游那双仿佛能包容一切丶看透一切的眼睛,和那句在他心中激起层层涟漪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