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嫣不愿离她太近,两手抱臂坐在床前,但转念想到这样有点窝囊,于是瞪着季夏灼来到桌前,端起那杯茶一饮而尽,茶杯摔在桌子上掷地有声,非常有豪侠之气。
然而杯子倒下後几秒,豪侠脑袋眩晕,应声倒地。
季夏灼:“……”
嗯,从未见过如此配合的犯人。
褚嫣再睁眼已是艳阳高照,她猛然起身,就往外面跑,然而门外已经有生面孔的守卫。
“让我出去!本官是户部尚书,你们怎麽敢无视皇权囚|禁官员!”
“季夏灼呢?叫她来见我!”
褚嫣把自己喊累了,估计早朝都要下了,这可如何是好。
“皇帝那儿我已给你告了假,尚书大人不必着急。”季夏灼不急不徐来到她面前。
褚嫣:“呸!亏你还是武将出身,怎用着宵小之辈的下作手段,我要上表皇上治你的罪!”
季夏灼冷笑,“茶是你自己要喝的,昏睡不起耽误早朝也是褚尚书自己的失职,我见你可怜才帮你告假遮掩。”
褚嫣:“季夏灼!你这个颠倒黑白的无耻之徒!回来!白翎他们呢?你不能杀他们!”
季夏灼:“季某自会处理,不劳褚尚书费心。”
季夏灼没再跟她纠缠,转身回了军营。
参将方有道禀报禁军的异样,但季夏灼早有预料,说不必去管。那位接连不断的使绊子她早已见怪不怪。
褚嫣不吵不闹,但已经连续三日天不吃不喝了。
季夏灼带着整笼屉灌汤蟹黄小笼包和满食盒的红糖饼丶豆乳糕。
她不说话,就在那张专属于她的桌椅(褚嫣坚决不用)前细细品尝。
褚嫣饿的脸色惨绿,幽幽杏眼泛着绿光般死死瞪着她,然而季夏灼不为所动。
“你他娘的是不是有什麽脑疾?”褚嫣有气无力地骂着。她闻到了熟悉美食的香味,但季夏灼以前明明不喜这些甜食,所以只是专门吃给她看的。
姓季的你就吃吧!吃死你算了!
季夏灼吃了半天,也不过把手中的豆乳糕咬下一个小口,“我自小生在北方,这边的口味偏咸,往面里加糖是在齐国才见过的做法。”
褚嫣诧异,这人阴晴不定丶反复无常,怎麽突然娓娓道来自己的事了?
“呵,是了,季将军为了让我闻个味儿,还真是费尽心思弄才来这些个糕点。”褚嫣讽刺道。
下一秒,褚嫣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因为季夏灼眼睫下垂,竟露出失望的神情,“怎麽会,明明都是给你带的,是你自己不吃,我只能吃了……”
褚嫣瞪大眼,像是见了活鬼,不知该骂你鬼上身了还是良心发现了。
但季夏灼又道,“逮到两个来京的前齐人,其中有个说要来给她恩人做吃的,现在被我手下扣押入牢。”
褚嫣咬牙,刚想问为何,但不用问也知道,齐国遗民的身份便足够被巧立名目锒铛入狱。
褚嫣:“她恩人应当也是齐国人,在江南呆着不好吗?上赶着往这是非之地跑,还遭了你个瘟神!”
季夏灼毫不在意她的辱骂,舔了舔唇边的甜腻,“尚书大人说得是,做吃的那人姓段,好像是个布商之类的,半瘸,估计受不住多久的牢狱,褚尚书还是且吃且珍惜吧!”
褚嫣本翻眼不屑,但心念一转,突然想到了那人是谁,她猛然跑来双手撑桌。
兴许是饥饿加突然起身,她险些两眼一闭晕过去,苍白着脸咬唇骂道,“季夏灼!你他娘的真不是个东西!你我早已恩断义绝!但小云霓何辜!那孩子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你丶还是你亲手救下的!你怎麽狠得下心的!咳咳咳!”
褚嫣猛烈咳嗽,像是要把满腔碎得稀烂的心肝给生生咳出来一样,她两眼发黑,扶着桌腿缓缓坐到地上,气若游丝,“季夏灼,打翻程子文酒坛的那次,我说过,‘从未如此刻恨你’,我不知道你把我从天牢里放出来是出于什麽目的,甚至一度认为……你若动她,我会恨死你的,你最好也杀了我!”
季夏灼没有扶她,漠然俯视着她的狼狈,指节在桌上敲得脆响,“褚尚书还是好好认清楚自己如今的处境,想要你命,呵,再容易不过。”
嘭的关门声後,大颗大颗的泪珠从褚嫣脸上掉落。
她本以为丶她本以为自己可以纡尊降贵丶忍辱负重,哪怕是给褫夺她褚氏江山的贼做臣子,只求可以为她的子民赢得安康的机会,然而现实再次撕下鲜血淋漓的皮肉和遮羞布,她仍是无法护住想要护着的人。
窒息的无力感像一记闷棍,把她自以为是的尊严和信念砸得生疼。
一想到季夏灼那副人面兽心的嘴脸,她便怒火中烧想要推翻满桌的东西。但是,这是小云霓做的,那孩子总想表现得有用,怕别人不高兴丶怕别人嫌弃她,即使满身的伤痕也不知道喊疼,反而怕别人看了烦厌影响心情。
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才不远万里来这龙潭虎xue寻她这个齐国罪人!
泪水将视线中的一切翻搅丶扭曲,咸咸的泪水被她混着糖饼大口吞咽。
她不能死!她要她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