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的时候,他亲自将妹妹的尸体沉入渭水,希望他能顺着渭水飘到沅水,去那个母亲描述的,与世无争的地方长眠。
自那时起,左晴就已经死了,他活着的每一刻,都只有‘复仇’这个目的。
他操纵天斗教,任由陆予方借天道审判报仇雪恨,在全国拉起战火;他自陇右闲厩使军中脱颖而出,获得康慕客的青眼,远征北地,威震四方,战无不胜,杀人无数。
他褪去戎装,潜入长安,暗中收拢左氏旧将,招降纳叛;利用‘春日宴’,协助陆予方炼制幻术秘药,迷惑人心,用斗场将大圣朝臣的恶毒面放到最大。
他玩弄权术,暗中操纵朝堂,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挑拨南衙北司,引起党争;巧妙利用舆论,摧毁朝廷公信力,致使百信揭竿而起,颠覆社稷宗庙;让手下潜伏在被激怒的百姓群中,开道皇城,直捣黄龙。
他亲手将‘清君侧’的借口拱手送到了康慕客的手中。
大圣的毁灭,就在眼前。
乔岁野靠在唐剡的肩头,看着风将马车的帘子吹开,路边流民不断,说:“我前半生只为复仇而活,只後,我为你而活。”
唐剡摇头,说:“不,我不要你为我而活,我要你为你而活。”
乔岁野梨涡浅笑,靠在唐剡身上的他泪眼迷离,这是自七岁以後,第一次落泪,如释重负。
“回渊,我们去江左吧,去你家人所在的地方。”
唐剡说:“你不是想去蜀都的桃花源开一个小酒馆吗。”
乔岁野摇头:“心远地自偏,无处不桃源。”
泪水渐渐濡湿了唐剡的肩头。
“有你的地方,就是我的桃花源。”
乔岁野流着泪,笑问:“卿儿嫁人,会由夫君为他取字,回渊,你想好我的字了吗?”
唐剡回握住他的手,说:“娘子,便叫阿乔。小生多谢娘子下嫁,乔居江左。”
乔岁野点头,说:“好。”
“阿乔,以清还是没有原谅允中吗?”
“一德真人的死和陆予方最後对他的劝告,是他心中的一根刺,或许随着时间的推移,能将这根刺淡化。到时候,或许他可以原谅自己,重新接受佘则。”
“会很久吗?”
“不知道。”
二人依偎在摇晃的马车中,前往一个新开始的地方。
长安城暴乱後不过两三日,康慕客以‘清君侧’举兵南下。所过之地,皆有陆予方与乔岁野旧部支持,各地城门大开,挥军南下,毫无阻碍,不到二月,直捣长安,俘虏二帝,肉袒牵羊,国号‘燕’,大圣国灭。
北地猛将胡琴命丧长安的消息一经传出,北方大乱,匈奴丶鲜卑丶羯丶氐丶羌丶扶馀等部落纷纷南下掠夺,与康慕客的燕国你方唱罢我登场。
不到半年,整个北方在铁蹄的蹂躏下沦为一片废墟,长安城内,户不盈百。
康王泥马渡江,在江左收拢残兵,重建大圣朝,依靠长江天险,茍延偏居。
……………………
康慕客兴兵之初,佘则才意识到以清这次是真的离开自己了;也明白了栾大所说没有孩子父亲眷属安抚,孩子难以撑到出生这句话。
栾大绞尽脑汁,用了毕生所学,成日泡在医书里,都没能找出有效的安抚药,他对佘则之前状态的分析,也让佘则瞬间明白了。
回到长安,除了最开始那日的难受,之後他的舒坦大约是因为以清每天夜里,都会趁他睡着了,来为他释放眷属。
自从以清被陆予方挑拨离开後,他过的很艰难,所有对卿行之有效的安抚药对他都不起作用,强烈的孕期反应几乎要了他的命。
他吃不好丶睡不好,过多的思念让他整个人快速消瘦下去,只有以清衣服上残留的微弱白兰香眷属,才能稍微给他一点安心。
但是他不敢去找以清。
他知道,陆予方的那一席话的可怕之处不在于直白的挑拨离间,而是那是发自肺腑的劝告,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来自于对自己那本手札的详细解读,可以说一字一句都是真的,这才让佘则更加不敢去找以清。
他没办法向以清解释手札上写的一切。
他可以说自己回到长安那晚在巡案省和陆予方说的话都是假话,是逢场作戏,是阳奉阴违,是虚与委蛇,他也知道这些事实回渊全部都告诉了以清。
他也可以将手札上的一切都推到陆予方身上,说是自己中了幻术,被他下了暗示,完全是自己是无辜的,是身不由己的,不是自己真心在谋算他。
但是他没办法解释的是,‘春日宴’那日他主动的求爱,一面接受以清的标记,一面告诉他自己因为他的标记清醒过来,一面还在手札上写到要重新获得以清的信任,继续跟他这条线索,甚至因为他在手札上写着要详查三清观和一德真人,最後将他的师父和大师兄害死了这些事实。
他此前宁愿放弃郡王的尊贵和朝中清贵显要的高官,自请入浊流的刑狱司,人所共知。
这似乎前後一致的行为,不管是谁,都会觉得他佘则根本是豁出去了一切,甚至可以说是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
用自己的身体和尊严为代价,只为了查明真相,追逐心中的正义。
他在其中投入的所有一切,都像陆予方所说,是虚情假意,一切都是为了利益的谋算。
全部,都是他精湛的演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