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脸,那双沉静如山泉的眼眸,即使隔着岁月和人群,她也绝不会认错。
是林知韫。
玛丽安老师还在旁边笑着说:“你看,就是他……”但她的话音未落,就注意到了陶念骤然苍白的脸色和难以置信的眼神。
“林……”陶念下意识地喃喃出声,声音颤抖。
玛丽安老师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闪过一丝明显的慌乱,她迅速收回手机,语气变得支吾:“Oh,no,no……我是说,这位是基金会的另一位负责人……我的意思是……”
“可是,当时我申请的,不是大学生救助基金会合作的专项补助吗?转账的备注都是省财政厅?”陶念问道。
玛丽安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
“都过了这麽多年,请您,务必告诉我。”陶念诚恳地说。
玛丽安犹豫了一下,语气变得有些吞吐:“我不知道……Oh……I'msosorry……我是不是…不该说这个?”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慌张的玛丽安老师,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她,心中五味杂陈。
从河州大学出来,陶念的心乱作一团。
她隐约地感到玛丽安说的是对的,她没有说谎的必要,那张照片更是铁证,但是她不敢相信。
那时她们早已断了联系,林知韫连她的微信都没有,是如何得知了她的困境,并精准施以援手的?
一种强烈的丶想要验证一切的冲动驱使着她。
她看了眼时间,还来得及。她立刻拦下一辆出租车,去了省财政厅。
赶在下班前,她来到了相关业务窗口。
凭借着记忆中资助项目的大致年份和“淅原省”丶“教育基金会”这几个关键词,她以“核实个人受助情况,完善校友信息”为由,提交了信息公开申请。
流程比想象中顺利,工作人员在系统後台查询了片刻,打印出了一份简单的项目备案记录。
“同学,查到了。”工作人员将记录递给她,“是有这麽一笔资助记录。拨款方是‘淅原省栖山市微光基金会’,当时是主动联系我厅,希望与我们的‘大学生紧急救助项目’进行定向合作,指定用于资助符合条件的丶家庭遭遇重大变故的在校生。”
工作人员顿了顿,语气也带着一丝疑惑:“这个基金会的流程倒是完全合规,资金也早早到位。就是有一点比较特殊,他们明确指定了受助人,也就是你。我们当时也按规定对你的情况做了背调,确认你确实符合所有资助条件,项目也就正常推进了。”
後面工作人员关于流程合规性的话,陶念已经听不真切了。
她的目光死死锁在备案记录的“资助方”一栏——淅原省栖山市微光基金会。
微光基金会。
多麽熟悉的名字。
她去栖山的时候,跟着林知韫去过一次这个基金会的办事处。她甚至翻过卷宗,她记得那时候,其中有一页,上面标注着四个字:“秘密资助”。
当时,她指着那行字,仰头问身边正在查找资料的林知韫:“这是……”
逆着光,林知韫侧过头来看她,眼角弯起一个温和的弧度,对她说:“这个啊……是秘密。”
那时,陶念只当是基金会某种不公开的慈善项目,并未深想。
原来,那个所谓的“秘密”,那些被她忽略的细节,从头到尾,指向的都是她自己。
原来,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大学生救助基金会合作的专项补助”,也没有什麽让她感激了多年的命运眷顾的奇迹。
在她人生最灰暗丶最无助的时刻,背後站着的,自始至终,都是林知韫。
那个她曾敬畏丶後来深爱的林知韫。
对此事,绝口不提的林知韫。
她竟然……瞒了她这麽多年。
用一种如此周密丶如此小心翼翼的方式,守护着她那可怜的自尊。
巨大的震惊与排山倒海的心疼瞬间将她吞没。
她站在那里,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只有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一下,又一下,撞得生疼。
所以,当年那场几乎将林知韫击垮的资金链断裂,那场让她膝盖受伤的无妄之灾……源头竟是因为她挪用了本不属于她的资金,来填补自己这个无底洞吗?
曾经那些她以为已经跨越的灰暗岁月,裹挟着更深的绝望与自我厌弃,如同黑色的潮水,再一次铺天盖地地涌来,瞬间将她淹没。
她感到一种彻骨的寒冷,从指尖开始蔓延,直到头顶,直到脚下。
活着有什麽意思呢,陶念。
你就是个不祥之人,只会给你爱的人带来不幸。
你所谓的努力丶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错误,是拖累他人不断下坠的沉重负担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