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导员
军训结束後,大家领了新的教材,很多同学跟着组织并且忙前忙後。林知韫虽然还没正式宣布班干部人选,但已经有不少学生像蜜蜂一样,围着她,往她身边凑。
陶念远远看着那群人,嘴角不自觉地撇了撇,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很烦。
很聒噪。
“听说林老师特别看重刘桐,”同桌李仕超神秘兮兮地说,“昨天放学後还单独找她谈话,八成是要让她当纪律班长。”
陶念整理书本的手突然停了下来,她垂下眼睫说:“是麽?”尾音微微上扬,带着说不出的嘲讽。
都是些老掉牙的套路。
这些老师表面上装得多麽和蔼可亲,说什麽“把你们当自己孩子”,不过是想让学生乖乖听话,别给她惹麻烦。
等真出了事,立刻就会露出真面目。就像她初中时的班主任,发现她抽屉里的烟盒後,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就直接上报了政教处。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课桌上投下一片刺眼的光线。陶念眯起眼睛,看见林知韫正俯身给刘桐讲解着什麽,手指轻轻点在她的作业本上。
开学第一周的班会上,林知韫宣布班委名单时,教室里突然安静了一瞬。
“纪律班长,刘桐。”
这个名字落下时,後排传来几声刻意压低的起哄声。
陶念转头看去,只见刘桐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嘴角挂着标志性的痞笑,随手把玩着校牌上的别针。那副模样,怎麽看都不像个正经班干部。
但这就是刘桐。从开学第一天起,她就没打算掩饰自己的张扬个性。红色的头发被染成了深栗色的发尾,永远挽到肘关节的校服袖子,走路时微微晃动的肩膀,都明明白白写着“不好惹”三个字。
奇怪的是,林知韫似乎就吃这套。
陶念自然是什麽班级干部都没参与竞选。
当其他同学在讲台上慷慨激昂地发表竞选宣言时,她只是支着下巴,百无聊赖地在草稿纸上涂鸦。那些关于“为班级服务”丶“带领大家共同进步”的陈词滥调,在她听来不过是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
***
这一周下来,各科老师都陆续开始上课。陶念的态度也随之有所不同:遇到喜欢的丶感兴趣的课,就认真听一听;遇到无聊的丶不喜欢的课,她就支着下巴望向窗外,看着操场边的梧桐树发呆;或者干脆翻出一本课外书,在课本的掩护下偷看起来。
但语文课是个例外。
更准确地说,是林知韫的语文课。
因为林知韫的课不一样。
陶念很难形容那种感觉。
当林知韫站在讲台上,整个教室似乎都笼罩在一种特殊的氛围里。
即便是最枯燥的文言文,她也能讲得引人入胜。她会用一个意想不到的比喻,让千年前的文字突然鲜活起来;会用一个巧妙的提问,让所有人都陷入思考;会用一个意味深长的停顿,让简单的句子突然有了重量。
陶念尤其喜欢林知韫讲课时的眼神。当讲到动情处,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会突然变得深邃,像是透过课本看到了更遥远的东西。
有次分析《红楼梦》中的判词,林知韫说到“千红一窟,万艳同杯”时,让陶念莫名想起自己看过的一本关于女性命运的书。
“她一定读过很多书吧。”陶念望着讲台上那个纤瘦的身影想。
而且,当她因为某个观点暗自较劲时,林知韫会突然话锋一转:“当然,也有学者持不同看法……”然後准确地说出陶念正在质疑的那个角度。
这让陶念既惊讶又隐隐有些不安,就像被人从背後轻轻拍了下肩膀,却发现对方其实一直站在面前。
下课铃响起时,陶念罕见地没有立刻合上课本。
“你也觉得林老师讲课特别好吧?”李仕超转过身来,胳膊肘支在她的课桌上,“她不是还教六班吗?上周我去办公室交作业,正好看见六班几个学生围着她问题,结果你猜怎麽着?”他压低声音,“林老师直接说‘现在是休息时间,请回吧’,脸色可严肃了。没想到她平时讲课那麽生动,私下还挺凶的……”
“是嘛?”陶念漫不经心地应着,目光却依然停留在黑板上。
林知韫的板书还留在那里,“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九个粉笔字棱角分明,最後一笔的捺脚却带着几分潇洒的弧度。
心想却着,原来她不喜欢没分寸感的学生啊。
巧了,她也是。
陶念出神地望着那些字迹,它们就像林知韫本人一样,表面上规整克制,细看却能发现藏而不露的锋芒。
原来那个在讲台上引经据典的身影,那个能用一句话就让枯燥文言变得鲜活的老师,原来也有着明确的界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