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突然在床头柜震动,母亲发来的消息在锁屏界面跳动:“明天考完直接回家”,後面跟着三个未接来电的提示。
陶念用被裹住发烫的脸,攥着被角的手止不住发抖。她不知道自己为什麽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她懊恼极了。
在内心深处,她狠狠地责骂自己,陶念啊陶念,林老师对你那样好,这几天为了照顾你都没睡好觉,你竟然……轻薄她丶亵渎她……
她希望林知韫永远都不会知道,与其被林知韫讨厌,她宁愿一辈子不甘心地活着。
她忽然想起博尔赫斯的诗:
我能用什麽把你留住?
我给你我的寂寞丶我的黑暗丶我心的饥渴;
我给你瘦落的街道丶绝望的落日丶荒郊的月亮;
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我还能给你什麽?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2]。
窗外被风吹过的树叶突然沙沙作响,陶念在泪眼朦胧中看见十五岁的自己:穿着刚发的二十一中的校服,皱巴巴地站在办公室里,偷看林知韫找来那些学生家长。而林知韫明明很失望,却对她说“陶念,来日方长”。
客厅传来翻身的声音,陶念猛地拉高被子,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所有声响。不知何时,她终于昏沉睡去。
而现实中,沙发上的人正轻手轻脚地起身,将滑落的被子重新盖回少女肩头。
林知韫没有睡着。
月光像偷窥者,将沙发上的秘密照得无所遁形。
林知韫维持着平稳的呼吸频率,舌尖却尝到泪水的咸涩。那是陶念坠在她眼睫的泪,正顺着眼尾的细纹蜿蜒滑落。
睡袍的领口被蹭开,锁骨下的痣暴露在空气里。林知韫能清晰感受到那颗痣在发烫,陶念的鼻尖曾在那里停留过,温热的吐息像烙铁烫过皮肤。
有些秘密是月光下的雪人,天亮前就会消失。
那个吻就是正在融化的雪人。
拖鞋被踢翻的声响传来时,林知韫险些破功。她调动全部意志力控制住颤抖的身体,耳膜里鼓荡着自己雷鸣般的心跳。
直到卧室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她才敢在黑暗中睁开眼。
林知韫擡手触碰嘴唇,那里还残留着柔软的触感,像被蝴蝶翅膀扫过。
她摸到眼角的湿痕,不知是陶念的泪,还是自己的。
她们都在演同一场戏:一个假装勇敢,一个假装不知。
林知韫蜷缩起来,将脸埋进抱枕里。抱枕的面料吸走了眼角溢出的湿热,却吸不走唇上蝴蝶停留过的幻影。
***
晨光漫过窗台时,林知韫对着镜子练习微笑。镜中人眼角带着血丝,唇上却倔强地上扬。
陶念正陷在混乱的梦境里:暴雨中的操场,前方飘忽的白影,怎麽也追不上的脚步。直到肩膀传来温热的触感,她才猛地惊醒,手肘撞到床头柜上的水杯。
“当心。”林知韫及时扶住摇晃的玻璃杯。
她的目光扫过陶念眼下的黑眼圈:,声音带着晨起的微哑:“做噩梦了?”
陶念揪着被角摇头,棉质睡衣後背已被冷汗浸透。
浴室镜子里,她看见自己嘴唇残留着可疑的齿痕,不知是自己什麽时候咬的,脸红红的,昨夜那个偷吻的罪证仿佛烙在脸上。
换好衣服後,客厅里飘散着现磨咖啡的醇香,陶念深吸一口气,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了下来。
林知韫端着烤好的面包片走出来,金黄酥脆的面包散发着诱人的麦香,边缘还泛着微微的焦色。
“好香啊。”陶念忍不住轻声赞叹,眼睛微微发亮。
“尝尝看。”林知韫将咖啡杯推到她面前。
陶念端起杯子,熟悉的薄荷气息扑面而来。她抿了一口,苦涩的滋味顿时讲她淹没,瞬间又让她想起昨夜月光下那个偷来的吻。眉头不自觉地皱起,“好苦。”
“要加糖吗?”林知韫递来糖罐。
陶念立刻毫不犹豫地加了三块方糖,然後呆呆地看着糖粒在咖啡中缓缓溶解。
她不明白为什麽有人会喜欢这种苦涩的饮品,就像她不明白为什麽明明知道不该,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其实……”林知韫突然开口,陶念心虚地手一抖,勺子掉进了杯底。
“咖啡的苦就像某些珍贵的东西,需要慢慢适应。”林知韫笑了笑,低头擦拭溅出的咖啡渍。
吃完了饭,陶念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我该走了。”
玄关处,林知韫递来准考证的动作顿了顿。她的指尖不经意擦过陶念的手背,那一瞬间的触碰让陶念的心跳再次失控。
陶念接过准考证,她注意到林知韫的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指节处还留着常年批改作业留下的薄茧。
晨光中,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
陶念想说些什麽,最终却只是紧了紧背包带,转身推开了门。
她没有回头,所以没看见林知韫悬在半空的手,和欲言又止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