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床诊断:右膝粉碎性骨折(被硬物砸伤),伴随软组织严重损伤。
当看清那行诊断说明时,陶念的呼吸骤然停滞。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滴落在病历上。
“李校长,为什麽林老师……会被硬物砸伤?”陶念哽咽着问李校长。
“当年基金的现金流断了,”李校长缓缓说道,“困难津贴没有及时发放到学生家里,那几个家长情绪激动,跑到办公室来闹事,管我们要钱,说是我们贪污了他们的钱,甚至还动起手来!说起来也是我们安保工作不够到位,让其中一个家长,顺手拿起个棍子,就砸伤了她……”
陶念翻开2020年1月的记录。调解书上写着:“学生家长质疑助学金发放,发生肢体冲突。”
她再也受不了,起身便跑了出去,档案本被放到了一旁的桌子上。眼泪模糊了她视线,她跌跌撞撞地冲出办公室,迎面撞进山间湿冷的晚风里。
林知韫正和孩子们道别,听见动静猛然回头,她看见陶念扶着老槐树,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今天的行程结束了,我们先回去了。”她轻声对身旁的老师说,然後快步走向那个颤抖的身影。
没有多问,只是轻轻揽住陶念的肩膀,将几乎站不稳的人带回村居。
阮丛提前安排的小屋里,林知韫打开了有些昏暗的灯。
林知韫扶陶念坐在铺着土布的长凳上,蹲下身仰头看她。暖光映照下,两道泪痕在陶念脸颊闪闪发亮,像山涧的溪流。
“你……都知道了?”林知韫坐在了一旁,看着陶念强忍泪水的模样,自己的眼眶也跟着泛起涟漪。
自从陶念风尘仆仆地来到了栖山,她又惊又喜。可是,从那时起,她就知道,那些尘封的往事终将被揭开。
她只是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这个秘密,像守护一簇易碎的火苗,既怕陶念知道後会担心,更怕看见她此刻这般难过的模样。
她记得每个深夜独自揉着酸胀的膝盖时,都会望着晋州的方向出神。
那是她暗无天日的岁月里,唯一记得的光。
她记得陶念对她的笑,也记得陶念对她的好。记得在她受委屈丶被批评指责的时候,陶念比任何人都要着急的样子;记得陶念安慰她丶鼓励她丶在夏天的风里拥抱她的样子;也记得发档案那晚,在阴暗的巷子里,陶念终于说出口的那些话……
七年来,日复一日地,她总是反复想起。
她的话一出口,陶念泪水便再次决堤。
陶念想起,在航城时林知韫和她们一起爬渭峰山,她看出林知韫的不适,可那时,她没有资格问,林知韫也没有义务回答。
直到此刻,她才知道林知韫膝盖受过伤,更没想到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受的伤。
陶念的心里涌起一场无声的海啸。
她在内心深处想为林知韫呐喊丶抗辩丶据理力争,但所有这些汹涌的情绪冲到嘴边,却变得无能为力起来。
“我看见了调解书……林知韫……”陶念的声音破碎不堪,“还有病历……”她在急促的抽泣中断断续续地说,“你那时,该有多疼……”
“都过去了,念念。”林知韫轻声说,指尖拂过陶念被泪水浸湿的鬓角。
过了良久,陶念哭累了,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小心翼翼地问,“我能……看看你的膝盖麽?”
林知韫看着她的眼睛,温柔叹道,“陈年旧疤,这有什麽好看的……”
陶念蹲了下去,掀起林知韫的裤管。
昏暗的灯光下,勾勒出那道蜈蚣状的紫红凸起,她伸出手,有些凉意的指尖抚上狰狞的疤痕,触到皮下永远错位的骨茬。泪水,顺着脸颊滴落了下去。
“还疼吗?”陶念哽咽着开口,手指却忽然被温热的掌心覆住。
陶念忽然俯下身,将自己的额头轻轻抵在林知韫的膝盖上。
这个动作,迟到了整整五年。
当年她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膝盖传来碎裂般的剧痛时,多麽渴望有一个人能这样俯身,给她一个支撑。
林知韫的睫毛在月光中簌簌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