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槐青听见这话,心里一惊,下意识道:“她要把诊所给你接手?”
不得不说,她的直觉很准。周传钰点点头。
穆槐青没出声。
“你怎麽不问问我怎麽想?”
穆槐青一愣,“你同意了吗?”
其实她不想问,比起得知她最终一定会走的答案,她更愿意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有一天过一天。
“没有。”
穆槐青脚步顿住,饶是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她也需要缓缓。
发觉到她停下,周传钰回头,“我还没想好。”
穆槐青跟上。
周传钰摸摸手里的包,里面装着临出诊所时,廖医生说什麽也要塞进来的东西——那本厚相册。
“我没想过一直留在这里,但也不愿意这个诊所就此消失。”
尤其是在她了解过这些发生在诊所中的事情後。
更重要的是,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继续留在这个行业,只要想到首都医院里那个在她眼前消逝掉的小小生命,她就会歉疚。即使那并不是自己能左右的事情,但类似的精神消耗她没有信心自己能年复一年地经历。
“走,我们往那边走。”穆槐青突然指指右边的堤坝,朝那儿加快脚步。
周传钰不明所以。
“这个季节风很大,河滩上吹吹风很舒服,我很喜欢,吹着吹着很多烦心事就被吹散了。”
这块堤坝坡度很陡,上面的草都枯死了,摩擦力远不及曾经郁郁葱葱的草皮。周传钰走在後面,低着头小心翼翼,防止脚滑。一擡头,一只手伸过来,摊开,等待着她。
她被穆槐青拉着走上了堤坝。
她已经能感觉到她说的能吹走烦恼的风了。
“下了堤坝,穿过防护林风会变得更大。”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麽,穆槐青拍拍沾了枯萎草茎的裤脚,边往前走边说。
“其实如果你能感觉到纠结,就说明你心里已经有选择了。”
河滩上,穆槐青迎着江风,头发衣角翻飞,轻轻地说。
周传钰明白她的意思——就像抛硬币,硬币飞在空中的那一瞬间,人就会下意识祷告丶在正反之间做出选择。
“我已经有选择了?”周传钰看着穆槐青,她已经蹲下身子,不知为何开始刨挖地上的沙子。
“你在挖什麽?”周传钰走过去。只见刨出来的坑里空无一物,但是她还在继续往下挖。
“我不知道,就觉得挺好玩,小时候就爱这麽做,挖着挖着就玩起沙子来了,”她掬起一捧水,往沙地上浇,“这样,这里堆一个电视,这里堆一个床……看,是不是很像动画片里那个粉色海星的房间?”
周传钰笑笑,朝房子上边空点一下,也蹲了下来,“还差个盖。”
“简单!”穆槐青把一大捧沙子倾倒进坑里,直到里面被埋没,直到原本的房子成为一个迷你沙丘。
“那之前的那些家具不就白堆了?”
“对啊,白堆了。”如果要让沙粒做的房子完美到与动画片里的一模一样,那麽牺牲一些东西就是必然的。
周传钰看着流逝的河水,若有所思。
“所以你呢,你决定掩埋掉曾经奋力得到的东西了吗?”
这是穆槐青在江边最後问她的问题,也是她一直难以作出抉择的问题。
退後一步,她会过上漂泊的生活,不受任何桎梏,包括自己对自己的苛责,这需要狠心牺牲自己这些年在这个行业的所有付出;往前一步,她会承接一位前辈培育了五十年的心血,承接她一辈子的理想,这是沉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