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看她脸上的神情,显然事情并不是这麽一回事。
“你快告诉我啊!”不知为什麽她故意不说,话听到一半,周传钰心痒痒得不行,逼着她说。
“下次再告诉你。”穆槐青把人往被子里一捂,闷闷的声音传出来,“天还没亮,好困啊,再睡会。”
“不许睡,起来说完啊。”周传钰太好奇了,凑过去拽拽她蒙住头的被子,拽不动,还听见闷闷的笑声,明显是里面的人在故意玩闹。她便笑着说,“我可不信你话说一半能睡得着,我不同意啊。”说着猛地加了一把劲——谁知这时,被子突然从里面揭下,她一个重心不稳,上半身扑到被中人身上。
显然,穆槐青被吓到了,整个人呆若木鸡,直愣愣地看着扑到她身上的周传钰。
“你……”
“咳咳……你不想说算了,我也不是很想听。睡了。”
周传钰忙撑起身,盖上被子就闭眼,想了想还翻了个身,背对着那边。
眼睛是睁了又闭丶闭了又睁,就是睡不着,一直想起来刚刚那一幕,复盘着复盘着,她自己也觉得奇怪,明明是她撞过去的,怎麽自己连句对不起都忘了说,反而还心里慌乱得失了分寸。
睡在身旁的人也呼吸绵长,听起来是睡着了。
她不知道,此时旁边本该睡着的人,实际上手搭在自己心口上,感受着另一个人的手无意间留在上面的触感。
而所谓绵长的呼吸,只是她因激动而显得沉重的表露。
中年人的葬礼最为冷清。
周传钰和穆槐青赶到冯家楼下时,正听见冯霁堂亲一家中的谁在哭丧着脸抱怨自家穷,没钱大办。而冯霁一个人站得远远地,盯着冰棺面无表情,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麽,但谁都以为自己理所当然地懂得一个小孩子的心情。
在诉苦声中,本该停灵三天的两幅冰棺,被送上去往殡葬馆的车,为数不多到场的人,看着车子开远,嘴里说着可怜丶造孽之类的话。等再相见,大抵就是以一坛子骨灰的形态了。
“这弄得也太不像样子了,怎麽能只停两天灵就往火化场送,太不像话了这家亲戚。”
“说是自家也穷地过不下去,贴不了多少。”
“谁家就穷得揭不开锅了?一天的租金都舍不得多出,再说,人冯霁家从前可没少贴补这家。”
“不是实在穷谁会要贴补呢?”
“别家的事儿,哪里是外人几张嘴说得清的,算了算了,还站在这儿呢,积点口德。”
“说的是。哎——就是可怜了那小姑娘,剩下她一个。”
“就是说呢,可怜孩子……”
车子走远,几人叹着气摇着头走了。
听着这些话,周传钰心里泛起一丝担忧,“那冯霁……”
穆槐青明白她在担心什麽,也皱着眉。
这只是一个开始,只是最开始的葬礼就是这个样子,接下来的日子又该怎麽过。
周传钰和这孩子接触的不多,但能看出她是自尊心极强,性格又有几分强势孤僻。
这样的孩子寄人篱下,又是寄养在这样的家庭,想必日子不会太好过。
“回去吧。”非亲非故,这不是她们能插手的事情。
从路口原路返回,经过冯霁家楼下,听见楼道里传出声音——是那天冯霁跌下来的楼道,像是碗筷砸到地上的声音。
紧接着冯霁的声音传来,“我才不要你这种人的东西!”
“我哪样?”——这声音周传钰有几分耳熟,却想不起来——“你听好,我送来这些,不是因为我是个什麽人丶我有多值得你瞧不起,而是我知道你饿了,你过得不好。”
“你走!我不要你可怜!”
至此,声音戛然而止。楼道口出现一个人正下楼的脚步声,而後,程翠走了出来,迎面就见周传钰两人站在正对楼道的马路边,没想到似的,微微一愣,而後又下意识转头望望身後感应灯熄灭的漆黑楼道。
她把装着脏污饭菜吃食的碗和袋子稍稍往身侧偏一偏,若无其事地走上来打招呼,“周医生,小青。”
周传钰笑笑,“叫我名字就好。”
“行。”程翠也不客气,见两人瞟了瞟自己手上的东西,便不好意思地笑笑,说,“这孩子爸妈刚走,又不乐意呆在亲戚家,我听人说她饭都没着落,就想着送点来。”
“她从来不收别人东西,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周传钰想起先前在诊所听到的议论,不愿意程翠难过,不由多说一句。
“不会,我知道,突然这麽大的变故,就算是大人受的刺激也不会轻,何况是半大孩子。更难听的话我也听过,怎麽会计较这个。”程翠说得洒脱。
但谁也不是天生洒脱,经过了多少次的脱敏才变成现在的样子,只有她一人知道。
管天管地也管不住别人的嘴。她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