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谁成想,他开口便是:“录音里的人是我,温兆谦认为文萧还活着,扮成文萧去他身边是我自愿的,当时我经济困难,去陪温兆谦我能拿到很大一笔钱给我爷爷治病,没有人逼我,录音里我前经纪人提到的人就是温兆谦。”
“你——”制片人看他也是不争气的,一想到万一廖东真的态度强硬定要把人换走,他思来想去温兆谦对何维的态度,这部电影他辛辛苦苦拉来的投资定要告吹。
制片吹胡子瞪眼,一时失语,擡手指了指何维,气得一摔门出去了。
副导演也没想到他小小年纪就已经对圈内的潜规则手到擒来,为何维的直白惊得舌桥不下,但还不忘给导演舒气。
廖东显然上头了,脖子和脸一下胀得通红,狠狠地骂了两声:“侮辱!文萧那孩子我再清楚不过,怎麽都不会这样!你们简直就是在胡闹!纯粹就是对文萧的污蔑!!!”
文萧愣了下,没想到他情绪会这样激动。
他抿了抿嘴唇,垂下干净的丶苍白的没什麽表情的脸颊,盯着地上已经有明显磨损的木地板,嘴唇轻微动了动,说:“不是的,我——文萧……”
他顿了几秒,垂下眼睛的看着缠着的手指,轻声说:“文萧没有你想的那样好。”
“行了行了,小何你先出去吧,导演就是喝多了,他这牛脾气你说不通,你非要跟他较这劲儿干嘛呢。”副导拦下醉醺醺的导演,让何维快点先出去躲躲。
文萧听话地站起身,朝门的方向走去,但身影又很快停住,他一手拉开门,一边侧过身,静静地看着被副导拦在身後脸红脖子粗的廖东。
熬了一天拍戏,过度用眼的缘故,文萧的眼眶很红,生出几根纤细的红血丝。
过了一段或长或短的时间,文萧轻轻地对他说:“廖导,过去做过的事情就是做过,我不会否认,也不会假装那些没有发生。只是我没有想过要利用什麽进入剧组,这个角色就是我自己争取到的,不需要任何人帮我。如果您真的不满意,我可以离开剧组。但我有绝对的自信跟您说,您不会找到第二个比我更好的丶更适合这个角色的演员了。”
他不知道最终廖东是否会做出换下他的决定,也不知晓未来的发展会因今晚的一通录音而造成多大改变。
但文萧想,总会有戏可以演的,他可以从一具尸体演起,就像回到最初,回到他在儿时学校的少儿节目上扮演一具枯死的老树那样的尸体。
文萧推门出去,却一愣,对上制片人在门外抽烟的侧影。
他轻轻把门带上,走过去礼貌地叫了他一声,准备回去,第二天还有早戏,导演现在还没做出踢走他的决定,文萧依然要做好最後一秒的。
制片人却在黑夜中叫住他,叫了声,语调严肃:“小何,以後不要做这种事了。你有能力做一个好演员,不要糟践自己的演技。”
文萧脚步停下来,转过身看着他,声音很轻,也慢地说:“不会了,张老师。”
风抚过夜空,缓慢地移开一朵厚重的云。
被遮挡住的月光似有若无地缥缈落下,静静拢住文萧,落下的阴影遮住他的眼睛与大半张脸,漂亮的眼睛在暗色的光线中,显得神秘且安静,但他的眼中总萦绕着股化不去的丶很淡的忧伤。
制片人幽幽地呼了口烟雾,夹着烟的手指了指他刚出来的门的方向,没什麽办法地说:“往後少在廖东面前说文萧的事,文萧的死在他们搞文艺的那一票圈子眼里都太可惜了。文萧死前廖东刚递了本子给他经纪人,听人说是专门花了整一年时间给他写的,量身定制。那本子我看过,妈的,必须得承认老廖那家夥是有本事写点拿奖的东西,现在这种时代,他这样的导演真的不多了。这几年断断续续也有不少人托我联系廖东想演,但廖东不肯点头,除了文萧他谁也不愿意让演,所以至今都没有重啓那个项目。”
他说着,哂笑一声:“你们这种文艺工作者,我这样满身铜臭的商人反正是理解不了的,努力尊重吧。”
制片把手上的烟往地上一扔,鞋尖拈了拈,朝他挥手:“得,你快回去吧,我继续跟老廖聊两句,没事的放心,总归有人给你兜底,剧组没钱干不动,导演也不敢怎麽样,他不敢换掉你,别多想。”
文萧看着他,张了下嘴,但又觉得没有什麽要说。
周止说撤热搜的不是他也不是公司,制片人又一幅笃定他不会被换走,还要看他眼色的态度,反反复复被人提及的温兆谦。
文萧再傻也知道背後暗中操作的人是谁。只手遮天的温兆谦。阴魂不散的温兆谦。
他抿了下嘴唇,朝制片摇了摇手,小声跟他道别。
周止晚上说过不用文萧关掉静音。
但文萧又怕夜里还会有什麽需要联系自己的事情,还是把手机的铃声拨开,放在枕边。
前半夜他睡得不算很熟,反反复复地做一些梦。
时而梦到姐姐,时而也梦到温世昌,但更多的是记起很多次,他穿过红毯,走在那条通往领奖台的路上。
明亮而炙热的灯光聚焦在他身上,其馀的地方好像是黑色的。
只是每次文萧都没有登上领奖台最後的台阶,梦就戛然而止。
他心脏跳得很快,仿佛被什麽压着,喘不过气,一侧的脸颊埋进稍硬的枕头里,脸被被子压着,露出一小片细白的皮肤,有些难受的微皱着秀气的眉头,轻轻喘息,发出不均匀的微弱鼾声。
手机铃声忽地在半夜响起。
文萧没立刻醒来,被铃声吵得有些痛苦地低吟了几下,又把脸转向另一边,不愿面对。
但手机铃声还是孜孜不倦地响着。
他迷迷糊糊地伸手,下意识摸向手机的方向按了挂断,随後一转身,再度把脸陷入温热的枕头里去,深深地埋进去,嘴唇微微发红。
耳边好像传来很低的,有节奏的匀速的呼吸,让人不由感到安心,也催眠,文萧没有再被永远都登不上领奖台的噩梦纠缠了,很快意识就陷入黑暗,彻底地睡熟过去。
第二天一早,文萧是被外面的起床铃叫醒的。
他意识到手机的闹钟没响,揉着眼睛捡起一旁的手机,才发现竟然关机了。
文萧觉得有点奇怪,他睡前手机分明是满格电的。
但他也搞不懂,觉得可能是手机电池出了问题,嘟囔了半句,拿着手机去充电。
等文萧洗漱完回来,自动关机的手机已经开了,没有什麽消息与电话。
他这时模糊地想起昨天半夜好像有一通打来但是又被自己挂断的电话,点进通话记录里,文萧的目光却顿住。
文萧愣了愣,很快地抿了下嘴唇,点开最上方的一条陌生号码的通话记录。
长达308分钟的一条通话接通记录赫然跃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