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难寻吸了口气,探手取下琵琶来,打开白布,露出鲜血浸浸的琴头。白难寻没有拨弄它,它却发出微微的铮鸣来,扶留的怨念附在这上面,好似随时都会冲出来杀人一般。
白难寻轻轻划拨了一下琴弦,徐徐说道,“师尊,虽然你说,姜国亡乱的那几年你在外云游寻找香草,没有接到我的邀神帖,所以不知道姜国百姓在水深火热中挣扎。”
姜留怔怔地看着他,白难寻升天後,他是这样跟他说的。
“其实我知道你在撒谎,你也知道我知道,但那时,姜国早已不复存在,我没有什麽好戳穿你的。你在我面前,从来不会遮掩你做过的坏事。逼死扶留师兄,骗我可以救姜国于亡乱,但最後却浪费了我七天时间,间接害死了我的父王母後,如果不是信了你,我可以救他们的。。。。。。”
姜留嗤笑一声,他确实从不掩饰自己做过的恶事,“你现在聪明了,那又怎样?”
白难寻从容平静,缓缓道,“当年,妖相祸乱姜国,附近的地仙和神君,也就是栖霞,太苍这些人,与邪魔联手,用一枚铃铛封锁了姜国所有人向天求救的声音,不过他们都赎罪了,现在,轮到你了。”
闻言,姜留瞪大了眼睛,刚才白难寻念的那些名字又在脑子里迅速地过了一遍。有几个名字很是令人惊讶。
他瞪大了眼睛,如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一般,“太苍?赵阿?这些人跟姜国的亡乱根本没有任何关系,他们从没参与过封锁,不过是当年恰好在附近落脚而已,你杀了他们?”
闻言,白难寻擡起眼帘来看了看他,脸上终于流露出一点活人该有的诧异神色,但也只是一瞬间而已,他哑声道,“这麽说,我杀错人了?”
姜留噗呲一笑,“你当然杀错了!”
白难寻如一个纯真稚嫩的孩童一般,真切地发问,“这麽说,你从来都知道姜国的声音被封锁了,并且确切地知道是哪些人干的?”
姜留点了点头,眉目间恶劣的高兴快藏不住了。
白难寻沉默了一会儿,而後道,“那也无所谓了,太苍和赵阿虽然跟此事无关,但到底也是见死不救,有罪。”
闻言,姜留似乎很兴奋很激动,“那你为什麽没有杀掉勾陈呢?”
白难寻疑惑地看着他,说道,“师尊对我很好,他杀了妖相,救了我,我为什麽要杀他?”
姜留终于忍不住了,捂着肚子,张狂地笑了起来,“蠢笨的下贱胚子,你都把封锁的人查出来了,还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他吗?!”
白难寻陷入了迷惘和沉默之中,一动不动。他的内心在听到勾陈的那一刻,好似在慢慢的崩裂成碎片。
姜留接着道,“看来你真的不知道了,天庭几个位高权重的老神都知道这件事!当初,勾陈与沉枫大战,魂灵被沉枫的恶咒封印,必须用亡灵的怨气,才能冲破那个恶咒。。。。。。所以,紫微和几个上神一合计,就将勾陈沉睡的地方定在了鸣凤山下哦!哈哈!你所说的妖相就是紫微,你干嘛不去杀了他啊,哈哈?!”
听着姜留放肆的大笑,白难寻的神情几经变化,麻木空洞的眼神中渐渐充满了刻骨的仇恨和苦恼。
他抱紧了琵琶,颤抖着摸上琴弦,“为什麽?”
这句发自肺腑的质问注定无人回答,只有从窗外涌进的夜风,在漆黑偌大的神宫中呜呜哀鸣。
“为什麽?!”
愤怒丶绝望丶悲哀丶痛苦,无数种情绪在心底纠结成一团,疯狂地漫卷上来,最终化作喉头上一句破空的质问。此时此刻的白难寻,好像比当年被挂在鸣凤台上饱受鞭笞和啃噬之苦的他强不了多少,一样的无助和困惑。
琴弦上强悍的杀意凶猛地奔腾而出,凛冽的气浪迎面扑来,几乎能在人的脸上割出血红的口子。然而姜留避也不避,他轻蔑地盯着白难寻,合上十指後,阴阴喝道,“出来!”
话落,白难寻的额头上突然闪过一抹红光,脑子里有如针扎一般剧痛起来,他眼前一黑,琵琶应声跌落。
与此同时,脚下裂开的地缝深处传来刺耳的厉叫之声,无数怨灵汹涌地从中奔出,追逐着那一抹勾魂摄魄的味道。它们将白难寻撞击得左右乱晃,如争抢食物的野兽一般,将他拉扯到半空之中,利齿撕咬之处,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这疼痛是如此的熟悉,白难寻的神情扭曲痛苦,然而他什麽都做不了,额头上的饵咒牢牢地压制着他的灵力,令他无法反抗。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费力地擡起头来,看向姜留,孱弱不甘地问道,“地灵噬天,为什麽,你也会。。。。。。”
姜留唇角一扬,阴阴笑道,“因为地灵噬天这一招邪术,就是我发明的呀。你忘了吗?你额头上的咒印,就是当初你自己做出来的咒泥呀!哈哈!”
闻言,白难寻的眼睛里再次流露出不解,“那百里封星。。。。。。”
姜留哈哈大笑道,“百里封星?我告诉你吧,百里封星根本就没死!他也是天上的某位神君哦,你要不要猜猜他是谁?哈哈,他们害怕因为害死了太多人,这些怨气冲破勾陈的封印後,将无法善後,继续纠缠他们,所以就用了这一招,让你成为被怨灵们憎恨的对象,哈哈!从头到尾你都是被骗的那个呀!”
眼泪安静地从眼角滑落,白难寻镇定得不像一个正面临死亡的人。
姜留嘎嘎笑道,“和一位战神的性命比起来,牺牲几个贱命又有何妨?你就是去天庭讨公道,也没人会理你的。不过,你也没机会了。。。。。。咬死他!”
额头的饵咒发出耀眼的红光,怨灵们更加兴奋了,抓狂地撕咬起白难寻来。
然而,几乎是瞬间,不知从哪儿吹来一股强劲的狂风,蕴含着一股巨大且霸道的灵力,所有怨灵如缥缈的云烟一般,顷刻间便被吹散了。
姜留也被吹得脚跟不稳,嘭地一声撞到了墙上,好不容易才爬了起来,还未站稳,白难寻便如索命罗刹,杀到了眼前,一掌拍出,震断了他的灵脉。
夜色下,白难寻拖着姜留,如拖着一条死狗一般,在林中徐徐穿梭。他也不觉得累,一路提着这个被他削去了双手双脚的东西,来到了一个偏僻的小镇之上。
镇子的西边有一个野茅厕,白难寻不知从哪儿找来了一个瓦罐,将姜留塞了进去,而後一瓢一瓢,缓慢地往里面灌入粪水。
姜留厉声咒骂着嘶吼着,惨兮兮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惊恐畏惧的模样,然而他骂得越厉害,白难寻越是不慌不忙,每一瓢粪水都精确无误地照他脸上淋去。姜留激动之下,呛了好几口粪水。
最後,白难寻将整个瓦罐填满了,面无表情地看着只剩两只眼睛还露在外面的姜留,什麽都没说,拿出了一个锦盒。是姜留耗费了百年心血,才炼制出来的那昧奇香。
“不。。。。。。不。。。。。。。不要!”姜留瞪大了充满血丝的眼睛,声音里夹杂了无限的恐惧。
白难寻如未听到一般,将锦盒打开後,捡起那枚香来,将其捏了个粉碎,而後统统洒入粪罐里面。
无论多麽珍贵好闻的香味,也被粪水的恶臭掩盖得一滴不剩。
最後,白难寻面无表情地盖上了盖子,下了个死死的封印,将罐子沉入了茅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