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公英的约定
雨後的老院浸在潮湿的绿意里,木槿树的枝桠间悬着水珠,风一吹就簌簌落下,打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鹿槿灼坐在长椅上,看着季槐蹲在草坪边,小心翼翼地把那株被小胖墩踩歪的蒲公英扶起来,动作轻得像在呵护易碎的星辰。
“它还能活吗?”她轻声问,指尖无意识地绞着披肩的流苏。阳光透过云层落在她手背上,玉佩的凉和阳光的暖交织在一起,有种奇异的踏实。
“能。”季槐用小石子在蒲公英周围围了个圈,像给它搭了个小小的城堡,“蒲公英的根扎得深,只要没断,过两天就能直起来。”他直起身,走到她面前,掌心还沾着湿润的泥土,“就像你。”
鹿槿灼的耳尖红了红,没接话,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经过这几天的休息,指尖的麻木减轻了些,早上试着握笔时,居然能写出还算工整的字了。季槐把她写的“木槿”二字拓在宣纸上,贴在书桌前,说“比字帖还好看”。
“今天想去康复室吗?”季槐在她身边坐下,递过来瓶温水,瓶盖已经替她拧松了。
鹿槿灼想了想,点头:“想去。但今天不想练走路,想试试那个握力球。”
季槐笑了,眼角的细纹里盛着阳光:“听你的。不过得答应我,累了就说,不许硬撑。”
“知道啦,季医生。”她故意拖长了语调,像小时候跟他撒娇那样。
康复室的阳光比老院更烈些,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鹿槿灼坐在训练椅上,手里握着个黄色的握力球,橡胶的触感有些粗糙,却能清晰地感觉到指腹发力时的酸胀。
“慢慢来,每次握五秒,放松三秒。”治疗师在旁边指导,手里拿着秒表,“别太用力,找到肌肉发力的感觉就行。”
鹿槿灼按照她说的做,握球时,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松开时,掌心沁出细密的汗。才做了十次,手臂就开始发颤,像提了桶重物。她忽然想起父亲握着手术刀的手,就算做八小时的手术,指尖也稳得像磐石,那时总觉得是天生的,现在才知道,那稳里藏着多少重复的练习。
“歇会儿。”季槐递过毛巾,替她擦去掌心的汗,“我就说别着急,你偏不听。”
“不是着急,”鹿槿灼看着握力球上的指印,忽然笑了,“是想快点好起来,好给你绣个新的平安结。”
季槐的动作顿了顿,眼底的温柔像要溢出来。他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递到她面前——是个用红绳编的简易结,绳尾还留着没剪干净的线头,显然是刚编的。
“我学着编的,”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林薇说编结能练手,我就试了试,丑是丑了点……”
鹿槿灼接过那个歪歪扭扭的结,指尖抚过粗糙的绳结,忽然觉得比任何精致的饰品都珍贵。她把结放进锦囊里,和那些头发丶戒指丶糖纸放在一起,笑着说:“等我手有力气了,就给你编个带木槿花的,比这个好看一百倍。”
“不用一百倍,”季槐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焐着,“你编的,再丑我都戴。”
治疗师在旁边看得直笑:“季医生这是被爱情冲昏头了,上次谁还说‘编结是小姑娘的玩意儿’?”
季槐的耳尖红了,却没反驳,只是替鹿槿灼调整了握力球的松紧度:“再来几组?这次慢点。”
鹿槿灼点点头,重新握住球。这次她没再追求力度,只是专注地感受着指尖的发力,像在跟自己的身体对话——别慌,我们慢慢来,一点点找回默契。
中午在医院食堂吃饭时,鹿槿灼居然能自己用勺子舀汤了。虽然动作慢了些,汤洒了点在桌上,季槐却比自己得了奖还高兴,拿出手机“咔嚓”拍了张照,说要发给周奶奶看。
“别拍,”她抢过手机,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太丢人了。”
“不丢人,”季槐把手机抢回来,设成了屏保,“这是我们小灼的进步勋章。”他夹了块鱼肉放进她碗里,仔细挑掉鱼刺,“多吃点,下午才有劲儿。”
正说着,ICU的护士长端着餐盘走过来,看见他们笑着打招呼:“小鹿医生气色好多了!上次见你还得人喂饭呢。”
鹿槿灼的脸更红了,护士长却不在意,坐下来说:“前几天那个抢救的病人,用了你爸当年的那个降压方案,效果特别好,老主任还说要把这方案整理出来,给年轻医生做教材呢。”
提到父亲,鹿槿灼的眼眶热了热:“真的吗?”
“可不是嘛。”护士长笑得眼角堆起皱纹,“你爸当年总说‘好的经验要传下去,不能带进土里’,现在看来,他的心血没白费。”
季槐在旁边补充:“我整理了你爸的手术笔记,老主任说可以出版,让更多医生看到。”他看向鹿槿灼,眼神温柔而坚定,“等你好了,我们一起校稿,好不好?”
鹿槿灼点点头,心里忽然涌起股暖流。原来父亲从未离开,他的智慧,他的心血,正通过这些方式,继续在人间发光发热。而她,也该像父亲那样,就算身处困境,也要努力向上,把那些珍贵的东西,好好传承下去。
下午的训练加了项新内容——捏橡皮泥。治疗师拿来各色的橡皮泥,让她捏出自己喜欢的形状。
鹿槿灼选了粉紫色的橡皮泥,慢慢捏着。指尖的力度还不够,捏出的花瓣歪歪扭扭的,像没长开的花苞。季槐在旁边陪着,捏了个不成形的小人,说是“在树下等花开的季槐”,逗得她笑出了声。
“你看,”她举起自己捏的花苞,“像不像老院那个还没开的木槿?”
“像。”季槐把自己捏的小人放在花苞旁边,“等它开了,我就站在旁边看。”
阳光透过百叶窗照在橡皮泥上,粉紫色的花苞泛着柔和的光,像颗藏着希望的种子。鹿槿灼忽然觉得,这日复一日的训练,就像在捏这朵花——虽然慢,虽然不完美,却在一点点成形,只要坚持下去,总有绽放的那天。
傍晚回老院时,鹿槿灼的脚步稳了许多,居然能自己走上台阶了。季槐想扶她,却被她推开:“我自己来,你在旁边看着就行。”
她一步一步往上挪,膝盖虽然还有些发软,却没像以前那样摇晃。走到门口时,她回头冲季槐笑了笑,眼里的光像天边的晚霞,亮得晃眼。
院子里,周奶奶正在晒桂花,看见他们回来,笑着扬了扬手里的竹匾:“快来闻闻,今天的花特别香!”
桂花的甜香漫过来,混着青草的气息,像杯醇厚的酒。鹿槿灼走到木槿树下,看着那株被季槐扶起来的蒲公英,白色的绒毛已经重新挺起来,在晚风中轻轻摇晃,仿佛随时会乘着风飞向远方。
“季槐,”她轻声说,“我们把它的种子收起来吧。”
“嗯?”
“等明年春天,”她的声音带着笑意,“我们把它种在老院的各个角落,让整个院子都长满蒲公英。”
季槐笑着点头:“好啊。等它们长大了,风一吹,就能带着我们的愿望,飞到天上去。”
鹿槿灼靠在他怀里,看着天边的晚霞,忽然觉得,那些曾经让她感到绝望的麻木,那些想要放弃的瞬间,都在这些点点滴滴的进步里,慢慢变成了勇气。就像这蒲公英的种子,就算渺小,只要带着希望,乘着风,也能飞到很远的地方,在陌生的土地上,开出新的花来。
而她和季槐,也会像守护这株蒲公英那样,守护着彼此,守护着那些平凡的日子,在康复的路上,一步一步,稳稳地走下去,直到看见满院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