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拆开的信封
转去普通病房的那天,海雾彻底散了。阳光透过玻璃斜斜地照进来,在地板上拼出块菱形的暖斑,里面浮动着细小的尘埃。鹿槿灼靠在床头,看着季槐把她的东西一件件搬过来——那个装着木槿花瓣的玻璃瓶,她没绣完的绒帽,还有林薇送的安神香包,都被他小心翼翼地摆在窗台上,像在布置一个小小的家。
“医生说,下周可以试着下床走走了。”季槐替她调整好靠枕的角度,声音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雀跃,“我问过护士,楼下有个小花园,种了些三角梅,开得正艳。”
鹿槿灼没说话,只是目光落在他手腕上——那里的淤青淡了些,却留下片浅褐色的印记,像朵没开就谢了的花。这是她第一次认真看他的伤口,捐肾手术後的疤痕藏在白大褂袖口下,隐约能看见缝合的线头,像条丑陋的蜈蚣。
他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把袖口往下拉了拉,耳尖有些发红:“已经不疼了,真的。”
她别过脸,看向窗外。楼下的三角梅确实开得热闹,玫红色的花瓣堆在一起,像团燃烧的火。可她总觉得,不如老院的木槿花好看,那粉白色的花瓣,带着点怯生生的温柔,像极了初见时的自己。
林薇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个藤编篮子,里面装着刚从海边捡的贝壳。“你看这个,”她举起个扇形的贝壳,“像不像季槐给你削的苹果皮?”
鹿槿灼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动。季槐削苹果总爱把果皮削得很长,说是“长长久久”的意思,可每次都断,惹得她笑他笨。
季槐正在厨房热粥,听见这话,探出头来:“我现在能削不断了,不信晚上给你露一手。”
没人接话。病房里的空气忽然有点僵,林薇赶紧打圆场:“对了,周奶奶托人捎了封信来,说是给你的。”
信封是牛皮纸做的,边角有点磨损,上面是周奶奶歪歪扭扭的字迹:“给小灼。”鹿槿灼捏着信封,指尖能感觉到里面硬硬的,像是塞了什麽东西。
“周奶奶说,老院的木槿花开了第二茬,”林薇帮她拆开信封,“她还说,季槐走那天,在老院的藤椅上坐了整整一夜,烟蒂扔了一地……”
鹿槿灼的手指顿了顿。信纸里掉出张照片,是老院的木槿树,粉白色的花缀满枝头,树下的藤椅上,放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白大褂,袖口露出点红绳——是那枚刻着“槐”字的银戒指,正安安静静地躺在上面。
照片背面有行字,是季槐的笔迹:“等你回家。”
她忽然想起他走的那天早上,病房的窗台上,也放着这样一枚戒指,只是当时她被那封信刺得眼睛发疼,随手就扫到了地上。
傍晚,季槐端着削好的苹果进来时,看见鹿槿灼正对着那张照片发呆。他放轻脚步走过去,把苹果递到她面前:“尝尝?这次没断。”
苹果皮果然连成了长长的一条,在盘子里盘成个圈,像个小小的指环。
她没接,只是指着照片:“你为什麽不告诉我?”
季槐的手僵在半空,脸色一点点白下去:“我怕……怕你不同意我捐肾,怕你觉得亏欠我……”
“那你就可以丢下我吗?”她的声音忽然拔高,带着点压抑许久的委屈,“你知道我在病房里抱着那封信,想的是什麽吗?我想,原来你说的永远,这麽短。”
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下来,砸在照片上,晕开了“等你回家”四个字。季槐慌了,伸手想去擦她的眼泪,却被她推开。
“我知道错了,小灼,我真的知道错了。”他蹲在她面前,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不该写那封信,不该不告而别,可我一想到手术有风险,一想到万一……”他说不下去了,声音哽咽着,“我不能失去你,真的不能。”
他的眼泪掉在她的手背上,滚烫的,像要把那片冰凉的皮肤烫熟。鹿槿灼看着他通红的眼睛,忽然想起火灾那天,他冲进火场时,也是这样红着眼,喊着她的名字。
原来这个总爱逞强的人,也会怕。怕她疼,怕她走,怕自己给不了她想要的永远。
夜深了,季槐趴在床边睡着了,呼吸均匀。鹿槿灼轻轻拿起他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他的掌心有很多老茧,是握手术刀磨出来的,指腹上还有道浅浅的疤痕——是那天给她削苹果时,不小心被刀划到的。
她把那张照片放进枕头下,又摸出那枚刻着“槐”字的银戒指,小心翼翼地套在自己的无名指上。尺寸有点大,晃悠悠的,却让她觉得心里踏实了些。
窗外的月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季槐的脸上,也落在她手腕的疤痕上。楼下的三角梅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像在说些温柔的话。
鹿槿灼闭上眼睛,忽然觉得,或许可以试着原谅。原谅他的笨拙,原谅他的不告而别,原谅他用最笨的方式,守护着她的命。
毕竟,能让她笑着叫出“季槐”的人,这辈子,只有他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