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海雾的沉默
监护仪的“滴滴”声在病房里规律地跳动,像在数着凝滞的时光。鹿槿灼醒时,窗外的海雾正浓,把玻璃蒙上了层白茫茫的水汽。她动了动手指,输液管里的药液顺着血管缓慢流淌,带来熟悉的凉意——是季槐找到的肾源,已经成功移植三天了。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季槐端着托盘走进来,白大褂的袖口卷着,露出手腕上的淤青——那是捐肾手术後留下的针孔。他看见她醒着,脚步顿了顿,眼底的红血丝比昨天更重,像又熬了个通宵。
“感觉怎麽样?”他把托盘放在床头柜上,声音压得很低,像怕惊扰了什麽,“护士说你昨晚醒过一次,是不是伤口疼?”
鹿槿灼没说话,只是转过头,望着窗外的海雾。雾气里隐约能看见海浪的影子,一遍遍拍打着礁石,发出沉闷的声响。
季槐把温水递到她手边,她却没接。托盘里的小米粥冒着热气,是他凌晨五点起来熬的,熬得糯糯的,上面浮着层米油——以前她总说,这样的粥最养人。
“喝点吧,”他把勺子塞进她手里,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皮肤,她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粥勺“当啷”一声掉在托盘里,溅出几滴粥汁。
季槐的手僵在半空,喉结滚了滚:“我……我再去盛一碗。”
他转身时,鹿槿灼看见他的肩膀在微微发抖。病房里又恢复了沉默,只有监护仪的声音和窗外的海浪声,像在演一出没有台词的戏。
林薇来送水果时,正撞见季槐蹲在走廊的墙角,手里攥着个皱巴巴的苹果,却没力气啃。他的脸色比纸还白,嘴唇泛着青,大概是术後体力还没恢复。
“你怎麽在这?”林薇把果篮放在地上,“医生不是让你多休息吗?”
季槐摇摇头,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她还是不肯理我。”他擡头看她,眼里的红血丝混着疲惫,像个迷路的孩子,“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不告而别,可我怕……怕她知道我要捐肾,会不同意。”
那天他拿到配型报告时,才发现最合适的肾源竟然是自己。他怕鹿槿灼犟脾气,宁愿拖着也不肯用他的肾,只能偷偷订了去美国的机票——不是逃跑,是去联系最权威的移植团队,想给她最好的手术环境。临走前写那封信,是怕自己万一出了意外,至少能让她断了念想,好好活下去。
“她不是怪你捐肾,”林薇叹了口气,“她是怪你把她一个人丢在病房里,怪你让她以为……你真的走了。”
季槐把脸埋在膝盖里,发出压抑的呜咽。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点微光,照在他手腕的淤青上,像朵开败的花。
下午医生来查房,摘下听诊器後,笑着对季槐说:“恢复得很好,供体和受体的排斥反应很轻微,再观察一周,就能转到普通病房了。”
季槐点点头,目光却一直落在鹿槿灼脸上。她始终望着窗外,海雾渐渐散了些,露出湛蓝的海面,几只海鸥在天上盘旋,发出清亮的叫声。
医生走後,季槐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是枚用红绳系着的银戒指,款式很简单,上面刻着个小小的“槐”字——和他之前弄丢的那枚是一对,他找了很久才找到同款。
“这个……”他把戒指放在她枕边,“以前弄丢过一次,这次……”
鹿槿灼忽然转过头,冷冷地看着他,嘴唇动了动,终于发出声音,沙哑却清晰:“拿开。”
季槐的手猛地一颤,戒指掉在被单上,发出轻微的声响。他张了张嘴,想说什麽,却被她眼里的寒意冻住了——那里面没有恨,只有一片死寂的冰,比海雾还要冷。
“你救了我,我很感激。”鹿槿灼的声音平得像没有起伏的海面,“等我好了,会把医药费还给你,也会……把你的肾还给你。”
“小灼!”季槐抓住她的手,力气大得像要捏碎它,“你在说什麽胡话!那是我的肾,更是你的命!”
鹿槿灼用力甩开他的手,动作太急,扯到了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冷气。她看着他,眼底终于有了点波澜,却全是嘲讽:“你的命?季槐,你走的那天,怎麽没想过我的命?”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把冰锥,狠狠扎进季槐的心脏。他张了张嘴,所有的解释都堵在喉咙里——是啊,他怎麽能让她一个人在病房里,抱着那封冰冷的信,熬过那些绝望的夜晚?
傍晚的海雾又浓了起来,把病房裹在一片白茫茫里。季槐坐在床边,看着鹿槿灼闭目养神,她的睫毛很长,在眼下投出片浅影,像只不肯展翅的蝶。
他从包里翻出个速写本,是火灾那天从老院抢出来的,里面画满了木槿花,最後一页画着两个小人,手牵着手站在海边,旁边写着“等海风吹开雾,我们就回家”。
他把速写本放在她手边,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头发:“老院的木槿花,我让护工好好照顾着,等你回去,肯定还能看见花开。”
鹿槿灼的睫毛动了动,却没睁开眼。病房里的沉默越来越沉,像窗外的海雾,压得人喘不过气。
季槐知道,她心里的那道坎,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迈过去的。他能捐出自己的肾,却捐不出那段被辜负的时光;他能治好她的病,却治不好她心里的疤。
但他会等。等海雾散尽,等她愿意转过头,等她终于肯相信——这次,他真的不会再走了。
窗外的海浪还在拍打着礁石,一遍又一遍,像在说:别急,慢慢来。有些伤口,需要时间才能长好;有些原谅,需要勇气才能说出口。而他能做的,就是守在这片海雾里,等她愿意重新牵起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