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瑶则盯着角落里积灰的画架,指尖划过梧桐主题草稿本上被划掉的线条。
想起为了配合公司宣传,把满纸灵气的叶脉改成僵硬的商业元素,客户一句“不够吸睛”,就碾碎了她半个月的心血,心里堵得发慌。
手机铃声突然刺破安静,是合作方的催单电话。
程野看了眼于瑶耷拉的嘴角,接起电话时语气格外坚定:“抱歉,这个项目我们不接了。”
挂了电话,他擡手揉掉桌上的方案纸,纸屑落在铺满梧桐叶的窗台。
笑声里满是挣脱束缚的释然:“我想拍的不是打光板下冷冰冰的商品,是你画笔下透光的梧桐叶脉,是我们傍晚在巷口吃烤红薯时,热气模糊镜头的温柔,不是那些加了十层滤镜的假精致。”
于瑶猛地擡头,眼里瞬间泛起光,像被吹燃的星火。
她搬过画架抵在墙边,从抽屉里翻出梧桐主题草稿本,指尖抚过未完成的长卷。
“我也是!刚才还在想,要是能把整条梧桐道从春芽到冬雪都画下来该多好,不用管甲方要什麽‘ins风’‘国潮风’,就画风吹叶动的声音,画阳光落在叶上的碎光。”
正说着,合作方又发来微信,红色未读消息跳得刺眼,内容直白:“酬劳翻倍,三天内出样片。”
程野瞥了一眼,直接把手机扣在桌上,伸手勾住她的手腕拉到阳台:“再翻倍也不接。”
他扛起相机,镜头对准楼下飘落的梧桐叶,快门声轻响,“你看,这才是我们该拍的。”
“没有KPI,没有修改意见,只有风拂过树叶的动态,只有光与影的自然交织。”
于瑶笑着点头,从帆布包里掏出画笔,笔尖在画纸上落下第一笔遒劲的梧桐枝。
程野站在她身侧,调整相机参数,轻声提醒:“左边的叶隙再留些光,刚才拍的时候发现,午後两点的阳光落在枝桠上最有层次。”
于瑶听话地添了几笔细碎的光斑,又擡头看向他:“那你拍的时候,记得把巷口的老路灯也拍进去,我要画在长卷的尽头,当我们的‘时光标记’。”
程野对着她按下快门,梧桐影落在她沾着颜料的指尖,照片里的女孩笑得眉眼弯弯,眼底盛着未干的颜料和细碎的阳光,比任何商业大片都更有生命力。
“再加一条约定,”他走过去,从她画纸上捡起一片飘落的梧桐叶,轻轻夹在她的草稿本里。
“每年梧桐叶落时,我们就办一场只给彼此看的展,你的画挂满墙,我的照片配在旁边,每张都写着我们的故事。”
于瑶低头,在草稿本的空白处画了两个并肩的小人,头顶是漫天梧桐叶,笔尖落下时,带着藏不住的笑意:“就这麽说定了。”
梧桐叶铺了满巷金黄,工作室的门被风推得轻响,满墙作品在光影里晃出细碎的斑驳。
于瑶指尖抚过照片里两人相握的手,指腹蹭过相纸边缘的磨损,声音轻得像落叶擦过窗沿:“我哥帮我报了北京的美术研修班,下周就走,据说能跟着顶尖插画师学创作。”
程野举着相机的手顿在半空,镜头还对着阳台外垂落的梧桐枝,快门声卡在喉咙里。
他转过身时,眼底的光暗了大半,喉结滚了滚,却还是扯出一抹温柔的笑。
“挺好的,那边的画展资源多,刚好圆你画遍全国的梦。”
他擡手,想揉她的发顶,手伸到半空又轻轻落下,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相机上的划痕。
“那你呢?”于瑶擡头,睫毛上沾了点细碎的光,像落了星子,“摄影协会的邀请,你真的要去云南?”
程野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两个小巧的木盒,打开时露出两片压平的梧桐叶书签,叶脉被细心烫了金边。
“那边有原始森林,能拍我一直想拍的星空与林木,”他把其中一个木盒塞进她手里。
“就当……暂时分开攒素材,这是我们的‘约定书签’。”
于瑶攥着木盒,指尖硌得掌心发疼,她害怕又是一次分别。
转身从画架上取下未完成的梧桐长卷,卷起来塞进他怀里,画卷上还带着颜料的微凉。
“等你回来,我要看见你拍的星空梧桐;你等我,我把长卷画完,结尾要画我们在云南的雨林里并肩,头顶是漫天星子和飘落的梧桐叶。”
可她不知道,等他回来,已经是冬天了。
程野接过画卷,指尖碰到她的,两人都顿了顿,终究是轻轻握了握,又快速松开。
他上前一步,轻轻把她揽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颜料香混着梧桐叶的清冽。
“到了那边,记得每天给我发一张画,哪怕只是随手画的速写;我给你发照片,拍云南的云丶雨林的光,还有像这里一样金黄的落叶。”
于瑶靠在他怀里,肩膀轻轻发颤,却没哭,只是攥紧了他的衣角:“不许反悔,梧桐叶落完之前,我们一定再见。”
程野擡手,举起相机对着满墙的作品按下快门,“咔嚓”一声,定格下这间塞满约定的工作室,也定格下两人相拥的影子。
他把相机塞进包里,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拍立得。
是昨天偷偷拍的她趴在画纸上补色的模样,阳光落在她发间,眉眼弯弯。
“带着这个,”他把拍立得塞进她的帆布包,“想我的时候就看看,我也会把你的画放在相机包最里层。”
于瑶点头,从脖子上解下一条细银链,链坠是个小小的画笔造型,轻轻挂在他颈间:“这个给你,拍照片的时候戴着,就当我在你身边。”
风卷起几片梧桐叶,从敞开的门飘进来,落在两人脚边。
程野扶着她的肩,後退半步,眼底的不舍藏不住,却还是笑着说:“走吧,我送你去车站,顺便拍几张梧桐巷的照片,给你当路上的念想。”
于瑶攥着书签,跟着他走出工作室。
阳光透过梧桐叶洒下来,在两人身後拖出长长的影子,渐渐被落叶覆盖,却始终没有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