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悲伤如同实质般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肩头,现实那冰冷而残酷的生存逻辑,依旧在这片地下空间里无情地运转着。
那些用阿诚的生命换来的、印着陌生标识的罐头、压缩得坚硬的肉块,甚至是地下几乎从未见过的、颜色略显黯淡的脱水蔬菜和密封完好的谷物……
这些来自“地上”的异物,终究还是为这片被绝望浸透的土地,带来了一丝微弱却无法忽视的生理上的生机。
当这些食物被探索队的幸存者们沉默地、几乎是带着某种负罪感地,依照严格的比例小心翼翼地分下去时,打开包装瞬间散出的、久违的、属于“正常”与“丰裕”世界的香气,短暂地冲破了空气中常年弥漫的霉味与浑浊。
这味道,比起他们平日里赖以活命的、由诡异真菌和不知名变质糊状物拼凑而成的“餐点”,简直称得上是梦幻般的珍馐。
然而,没有人能从中感受到丝毫的愉悦。
所有人的喉咙都像是被浸透了悲愤的棉絮死死堵住,难以下咽。
每一口机械的咀嚼,都仿佛能尝到那浸透麻袋的、属于阿诚的、铁锈般的血腥味;每一次艰难的吞咽,都像是在被迫确认一个冰冷到刺骨的事实——
为什么?
大家明明都是温德兰人,血脉中都流淌着同一个文明最后的血液,都是在那场席卷一切、将过往辉煌彻底碾碎的毁灭性战争中侥幸存活下来的同胞。
谁的生命,又比谁的更高贵?
为什么他们,为了这一口仅仅是为了维系生命最低限度运转的食物,就需要付出如此惨烈的、血的代价,需要眼睁睁看着同伴化作一地碎肉?
而地上那些人,却可以每日理所当然地享用着这些,甚至可能对此早已习以为常、随意挥霍?
凭什么?
就凭他们的父辈当年机缘巧合,早一步登上了地表?就凭他们幸运地掌握了那些残存的自动化设施和资源分配权?
无声的质问,如同毒藤,在每个人干涸的心田中疯狂滋长、缠绕。
纯粹的悲伤,在反复的叩问与鲜明的对比中,逐渐被一种更加炽烈、更加危险、也更能提供动力的情绪所蚕食、取代——
那是被长久压迫到极限后,混合着切肤之痛、巨大不公感与彻底不甘的……
愤怒。
这愤怒的火焰,在亲眼目睹同伴的惨死、在切身感受自身命运卑微如尘的绝望中,非但没有被浇灭,反而愈演愈烈,灼烧着五脏六腑,几乎要冲破瘦弱的胸膛,将这昏暗的地下世界也一并点燃。
“我们……打上去吧。”
一个声音,不高,却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带着一种斩断所有退路的决绝,在压抑得几乎要爆炸的寂静中,清晰地响起。
说话的是一个相对年轻的男人,他之前一直沉默地靠在冰冷的金属墙边,脸上还带着探索归来的风霜与难以掩饰的疲惫。
此刻,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
众人闻言,先是集体愣住,随即脸上纷纷露出惊愕、难以置信,甚至是一丝恐惧的神色。
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这个平日里并不算特别起眼的年轻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