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惊鸿的手指在空中停顿,离那只信鸽不过一寸。
清晨的微光中,那只灰鸽歪着头,黑豆般的眼睛懵懂地看着她,浑然不觉自己腿上绑缚的是足以搅动风云的密令,或是催魂夺命的符咒。
恐惧,一种久违的、几乎被她遗忘的生理本能,顺着指尖的神经末梢,缓慢而清晰地传遍全身。她可以面不改色地在刀光剑影中穿行,却在此刻,被一只信鸽钉在了原地。
最终,理智战胜了本能。她是“幽灵”,无论前方是何种境地,退缩都不是选项。
她的手指不再颤抖,稳稳地伸出,以一种近乎温柔的动作,安抚了一下那只信鸽,然后迅而精准地解下了它腿上的细小竹管。信鸽如释重负,振翅飞走,很快消失在京城层层叠叠的屋檐之后。
竹管入手冰凉,触感熟悉。柳惊鸿没有立刻打开,而是回到屋内,关上窗户,将自己与外界彻底隔绝。
她坐在桌前,将竹管放在手心,摩挲着上面光滑的纹路。她的大脑在飞运转,模拟着所有可能性。如果这是“暗脊”的命令,内容会是什么?是命令她配合,还是警告她安分?如果这是她以往那条线的指令,又会传达什么?
她拔开竹管的塞子,倒出一卷细如牙签的纸条。
展开纸条,上面只有一行字,是她熟悉的加密暗语。
“南国兵部异动,查。”
字迹、暗语、格式,一切都和过去上百次的联络一模一样。这是一条再常规不过的任务指令,平淡得就像让她去街上买一斤白菜。
柳惊-鸿看着这行字,却感到一股寒意从尾椎骨升起。
太平常了。
这就像暴风雨来临前,海面却平静无波,连一丝风都没有。这种反常的平静,比狂风巨浪本身更加令人不安。
这说明了两件事。第一,“暗脊”的行动,其保密级别远高于她这条线,她的上线对此一无所知。第二,组织对她,至少在表面上,还维持着正常的“使用”状态。她这枚棋子,还没到被废弃的时候。
她将纸条凑到烛火上,看着它蜷曲、变黑,最终化为一撮飞灰。
烟雾散尽,她的眼神也恢复了清明。既然“暗脊”那条线深不可测,那就从能看清的这条线入手。
太子,萧景辰。
柳惊鸿闭上眼,脑中浮现出那个在宴会上意气风、眼底却藏着阴鸷的男人。她开始将自己代入萧景辰的角色,用他的视角去审视这盘棋。
他现在拥有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军需贪腐案,让他元气大伤,不仅折损了大量金钱,更重要的是失去了皇帝的部分信任,手下的一批得力干将也被连根拔起。朝堂之上,他最大的竞争对手——七皇子萧夜澜,却因为此事,声望日隆。
此消彼长,萧景辰的储君之位已经岌岌可危。他就像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手中剩下的筹码已经不多了。
他需要一个翻盘的机会。一个足以将萧夜澜彻底打落尘埃,让他自己能以“救世主”姿态重获圣心的机会。
正常手段已经行不通了。皇帝的偏爱、朝臣的支持,都在向萧夜澜倾斜。他只能走险棋,行非常之事。
“龙王口”决堤。
这个计划在柳惊鸿的脑中浮现,每一个细节都变得清晰起来。
洪水滔天,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这将是动摇南国国本的巨大灾难。负责河道与漕运的,是兵部与工部,这两个部门里,都有太子党的残余势力,但更多的是中立派和萧夜澜的潜在支持者。
一旦出事,皇帝震怒,必定要严惩。萧景辰可以轻易地将脏水泼到对家身上。
而更重要的一步在于“救灾”。
如此巨大的灾难,谁去处理,谁就是站在火上烤。办好了,是本分;办砸了,就是万劫不复。以萧夜澜如今在皇帝心中的分量,这个烫手的山芋,十有八九会落到他的头上。
萧夜澜能处理好吗?或许能。但太子会让他处理好吗?绝不会。
届时,暗中使绊子、散播谣言、煽动灾民……无数阴损的招数,都能让萧夜澜焦头烂额,顾此失彼。一旦救灾不力,引起民怨沸腾,萧夜澜在皇帝心中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形象,将瞬间崩塌。
然后,太子萧景辰就可以登场了。
他可以早就备好了“解决方案”,甚至提前囤积了粮食药材,在最关键的时刻,以雷霆之势介入,稳定局面,安抚灾民。
一个是在灾难面前束手无策、甚至被污蔑为罪魁祸的七皇子。另一个,是力挽狂澜、拯救万民于水火的太子。
皇帝会怎么选?天下百姓会怎么看?
这盘棋,就活了。
柳惊鸿的指尖在冰凉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出极有规律的轻响。
她想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