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光微亮。
惊鸿院内静得落针可闻,与往日的懒散不同,今日的寂静中绷着一根看不见的弦。绿萼一夜未眠,眼下两团淡淡的青黑,她端着盥洗用的铜盆,手都在微微抖。
昨夜王妃砸了碗,骂了太子,人人都以为她对太子恨之入骨。可转头,王妃却吩咐她去库房,备一份厚礼,送去东宫。
绿萼想不通,她觉得王妃是真的疯了,疯得彻底,疯得连她这个贴身伺候的都看不懂了。
柳惊鸿却像是没事人一样,用柳枝蘸着青盐漱了口,姿态优雅地擦了擦嘴角。她瞥了一眼魂不守舍的绿萼,淡淡开口:“走吧,去库房。”
七皇子府的库房里堆满了各种赏赐和奇珍。绿萼跟在柳惊鸿身后,小心翼翼地问:“王妃,咱们……咱们送什么?是那套西域来的琉璃盏,还是东海进贡的珍珠?”
在她看来,要“示好”,自然是越贵重越好。
柳惊鸿的目光扫过那些珠光宝气的物件,眼神里没有半分停留,反而带着一丝轻蔑。她径直走到一个角落,那里堆放着一些字画古玩,因不比金银扎眼,落了些许微尘。
“太子那样的人,你送他金银,是瞧不起他。他会觉得你俗,不懂他的风雅。”柳惊鸿随手拿起一个画轴,在手中掂了掂,又放了回去,“他要的,是能衬托他‘储君之风’的东西。”
她在一排画轴中挑拣着,动作不急不缓,像是在菜市场挑拣一颗合心意的白菜。最后,她的手指停在一只紫檀木的画匣上。
“就它了。”
绿萼连忙上前,打开画匣,里面是一幅名为《云海苍龙图》的古画。画中云雾缭绕,山峦叠嶂,一条若隐若现的苍龙在云海中翻腾,只露出一鳞半爪,却气势磅礴,仿佛随时会冲破画卷,搅动风云。
“这……这画是不是太……”绿萼有些迟疑,这画的意头太明显了。
“太张扬?”柳惊鸿笑了,“太子就需要这个。他自诩为潜龙,只待时机。这幅画,就是告诉他,我‘看’懂了他。他会喜欢的。”
她要的不是让太子喜欢,而是让太子觉得,她柳惊鸿,这个曾经冲撞过他的女人,如今终于被他的“王霸之气”所折服,开始仰望他,甚至想要依附于他。自负的人,最吃这一套。
“拿纸笔来。”
绿萼不敢怠慢,迅铺好纸张,研好了墨。
柳惊鸿提笔,笔尖饱蘸墨汁,悬于纸上,却迟迟没有落下。她在脑中构建着每一个字,每一个词。这封信,既要让太子看到一个幡然醒悟、转而崇拜他的“前怨偶”,又要让可能看到这封信的萧夜澜,读出一个因私怨而曲线报复的“疯女人”的形象。
片刻后,笔尖落下。
字迹是女子所用的秀丽簪花小楷,内容却极尽谦卑与懊悔。信中,她先是为年少无知时的“冲撞”而道歉,说自己当时被猪油蒙了心,不识储君之光华。接着,笔锋一转,开始吹捧太子近日赈灾的“仁德之举”,称其为“百姓之幸,南国之福”,自己听闻后,日夜感佩,方知从前之错。最后,她写道,奉上薄礼一幅,聊表敬意,望太子殿下不计前嫌,能容她这个“迷途知返”之人。
通篇辞藻华丽,态度卑微,一个被太子“仁君风范”所感化的无知妇人形象,跃然纸上。
写完,柳惊鸿吹了吹墨迹,将信纸折好,放入一个精致的信封。
“连同画一起,现在就送去东宫。”她将信交给绿萼,“记住,要大张旗鼓地去,从王府正门走,让该看的人,都看到。”
绿…萼捧着那封信和画匣,感觉像是捧着一块烫手的烙铁,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
消息传得比风还快。
七皇子府的马车,载着重礼,从正门而出,一路招摇地驶向东宫。不到半个时辰,整个京城上层圈子都炸开了锅。
谁不知道七王妃柳惊鸿是个疯子?谁不知道她当年在宫宴上冲撞过太子,结下过梁子?前几日还传出她为了个名不见经传的戏子,把太子妃的亲弟弟吊在城门上。
现在,她居然给太子送礼赔罪?
这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七皇子府,书房。
“主子,王妃派人给东宫送去了一幅《云海苍龙图》,还有一封亲笔信。”影的身影出现在角落,声音没有一丝起伏。
萧夜澜正坐在窗前,手里拿着一枚黑色的棋子,慢慢地摩挲着。窗外的阳光落在他身上,却照不进他深沉的眼底。
他昨夜才听完柳惊鸿在温泉池边那番充满怨毒的咒骂,言语间恨不得将太子剥皮抽筋。今天,她就送去了这样一幅画,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