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烛火静静地跳跃,在雪白的宣纸上投下一小片摇曳的光晕。
绿萼将文房四宝一一摆好,又细心地为柳惊鸿研好了墨。墨锭在砚台上盘旋,出沙沙的轻响,空气中很快弥漫开一股清苦的松烟香。
“王妃,都备好了。”绿萼垂手立在一旁,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惊扰了什么。
柳惊鸿的目光从窗外沉沉的夜色中收回,落在书案上。那一方砚台里,墨汁已然研得浓稠乌亮,如同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潭。
“下去吧,今晚不用守夜了。”她的声音很平静。
“是。”绿萼行了一礼,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顺手将书房的门轻轻带上。
门扉合拢的瞬间,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息。书房里只剩下烛火燃烧时偶尔出的“噼啪”轻响,以及柳惊鸿自己平稳的呼吸声。
她没有立刻提笔。
而是伸出手指,轻轻沾了一点砚台边缘冰凉的墨汁,在指腹间缓缓碾开。那滑腻冰冷的触感,让她纷乱的心绪沉淀下来。
她知道自己即将要做什么。
那碗安神茶,与其说是安抚了她的心神,不如说是敲碎了她一直以来赖以生存的坚冰。她可以对南国的朝堂倾轧冷眼旁观,可以对萧夜澜的生死博弈袖手看戏,但她无法漠视数万条无辜性命沦为权谋的代价。
那不是任务,那是屠杀。
她曾是代号“幽灵”,是北国最锋利的刀,忠诚是她唯一的信条。可如今,她更是“柳惊鸿”,这具身体里流淌着属于这片土地的血脉,承载着那个温柔女人的期盼,还被一个叫做绿萼的傻丫头毫无保留地信任着。
这双重身份,第一次在她心中形成了真正的撕扯。
她必须阻止这场灾难。但不是以一个背叛者的身份。她要用特工的方式,在不暴露自己的前提下,拆解掉这个恶毒的阴谋。
而第一步,就是彻底搞清楚太子萧景辰的全部计划。
龙王口决堤,制造天灾人祸,嫁祸给萧夜澜,再由他出面救灾收拢民心……这个计划听起来很完整,但柳惊鸿总觉得,这其中透着一股不协调的“小气”。
以萧景辰的野心,仅仅为了打击一个残废王爷,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性价比太低了。这更像是一个障眼法,一个为了掩盖更大图谋而抛出来的诱饵。
柳惊鸿拿起一支纤细的狼毫笔,饱蘸浓墨,却没有在宣纸上书写,而是在一方备用的青砖上,画下了一个极其复杂的符号。那符号似鸟非鸟,似云非云,笔画交错,暗藏玄机。
这是她和那个北国暗桩之间约定的紧急联络信号,代表着“计划有变,见”。
画好之后,她静待墨迹风干,然后走到窗边,对着夜空中某个特定的方位,学了三声短促的夜枭啼鸣。
做完这一切,她回到书案前,将那块青砖放回原处,仿佛什么都没有生过。
接下来,就是等待。
子时,京城西市的一家名为“忘归”的酒肆。
早已过了营业的时辰,酒肆内一片漆黑,只在二楼最里间的一间雅室,还透出一点微弱的灯光。
柳惊鸿换了一身不起眼的青色布衣,脸上蒙着面纱,独自坐在桌边。桌上放着一壶早已凉透的粗茶。
雅室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一个同样穿着夜行衣的黑影闪了进来,顺手将门关死。
“‘画皮’,你深夜紧急召见,所为何事?”来人声音沙哑,正是那日与她在“闻香阁”见面的北国暗桩。他似乎对柳惊鸿这种打破常规的行为有些不满。
“计划需要重新评估。”柳惊鸿没有理会他的情绪,声音冷得像冰,“龙王口的动静太大,势必会引来萧夜a?的全力反扑。我的人查到,他最近调动了城郊大营的一支亲卫,行踪诡秘。若是在下游村庄与他的人马正面撞上,我们辛苦安插的‘流寇’,只会变成给他送功劳的靶子。”
她将自己伪装成一个极度谨慎、追求任务完美的合作者,从行动风险的角度提出了质疑。
那暗桩闻言,果然出了一声不屑的嗤笑。
“妇人之见。你以为太子的格局,就只在龙王口那几个小小的村庄吗?”
柳惊鸿端起茶杯,送到唇边,用杯沿挡住了自己眼底一闪而过的精光。“哦?愿闻其详。”
“你当真以为,费这么大力气淹几个村子,就是为了扳倒一个萧夜a??”暗桩的语气里带着一种智商上的优越感,他走到桌边,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画皮’,你的眼光还是太窄了。告诉你也无妨,龙王口决堤,不过是一道开胃小菜。”
他压低了声音,身体微微前倾,那双藏在阴影里的眼睛闪烁着兴奋而残酷的光芒。
“决堤之后,洪水会冲断南下的官道,京畿一带势必大乱。届时,朝廷的注意力,所有兵马的调动,都会被吸引到救灾和维稳上去。京城的防卫,将会在短时间内出现一个前所未有的空窗期。”
柳惊鸿握着茶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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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还有后手。
“而这个空窗期,恰好与一个绝佳的时机重合。”暗桩的声音里透出一种大局在握的得意,“三日后,是什么日子?”
“曲江池宴会。”柳惊鸿平静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