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这一片有个小广场,多是散步的人歇脚之处,同宿舍的女孩子告诉她,运气好能听见有个小哥在这边弹吉他唱歌呢。
许蓁心念一动:“周烬,我们往那边走走吧。”
周烬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不明所以。
小广场是半圆下沉式结构,用木板从上至下铺了六层台阶,时至傍晚,零零散散坐了些人在闲聊,台阶之下,正中央有个男生抱着吉他在弹唱,清朗的嗓音仿佛微风吹一般惬意。
许蓁寻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原来往这儿条路走,是想听他唱歌?”周烬在她身旁坐下,明白过来後语气中带了丝难以察觉的不爽。
“算,也不算,”许蓁小声抱怨说,“最近准备考试好累啊,我就想找个地方什麽也不干,静静坐一会儿就好。”
“……哦。”噌噌冒出来的小火苗就这样浇灭了,周烬闷声应,“想看多久看多久,他要是收摊我买一个晚上唱给你听。”
弹吉他的男生算是街边卖艺,小音箱旁摆了个箱子,随缘打赏。
许蓁扑哧轻笑,忽然想到什麽:“周烬,你妈妈是音乐家,你也懂一些乐器吗?”
“钢琴丶小提琴丶架子鼓比较熟悉,其他会一点。”周烬随口说了几个乐器名字。
“吉他呢?”
“……”周烬身形顿了顿,转过头,微挑的眼眸似笑非笑,“怎麽?想听我弹?”
他压着声,嗓音低哑,只有两人能听见,说话像逗小姑娘似的,许蓁面不改色:“下次吧,可以有机会吗?”
“用不着下次。”
话音还未落,周烬已然站起来,长腿一擡往下走,许蓁懵懵地盯着他的背影,往弹吉他那个男孩的方向而去。
许蓁坐在原地,不知两人在交谈什麽,只感觉那个男孩停下唱歌後,往她这边扫视了一眼,随後起身,爽快地把吉他和独椅都让给周烬。
“这什麽情况?换人了?”
“怎麽回事,还带替补上场吗……”边上的路人嘀咕。
周围熙熙攘攘分毫没影响到周烬,他坐在椅子上,支起一条腿抱起吉他,右手拨弦,暖黄色路灯照在他身上,侧脸冷峻的线条变得柔和起来,渡了层温柔的色彩。
鲜少见过这样的周烬,许蓁掏出手机想给他拍张照。
透过手机屏幕,即将按下键钮的一瞬间,穿着黑T恤的少年朝她望来,忽而一笑,风静止,许蓁有一刻感受到自己的心跳仿佛也停止了。
然後,和吉他弦上流淌的乐声逐渐重合在一起。
一首和周烬的风格截然相反的小曲子,全程没一声哼唱,却完全不显得单调,轻快明亮,又好似掉进了青柠气泡饮一般清爽。
一颗心被沁得冰冰凉凉,那些伴随高考将来的焦虑丶烦闷和浮躁统统冒出气泡消散了。
她没说,但他明白。
他也没说话,但她明白有人悄无声息的安慰藏在每个乐调里。
许蓁放下手机,眼眸弯弯安静而柔软注视着他。
风过树梢,盛大的夏日奏响。
……
市中心医院。
夜色彻底降下,浓郁的黑色被毫无温度惨白的灯光隔绝在外,空荡冷寂的长廊尽头是亮着灯的手术室,一个身形清瘦丶穿着白衬衫斯文的男生靠在扶手上等候。
他低着头,一动不动,仿佛一座静止的白玉雕像。
直至手术室的灯猝然熄灭,垂下的浓密睫毛随之颤动了一下,再擡眼,季斐礼面色平静地看着向他走来的医生。
对方摇了摇头。
意思很明显,他们已经尽力了。
这是姚曼自-杀的第三次,再也没抢救成功,最终,疯言疯语的女人走向她无可挽回的结局。
良久後,季斐礼点头,开口却是对身边的助理说的:“父亲呢?”
助理小心翼翼观察他的脸色,斟酌开口:“季总他……还在国外开会,已经通知过那边了,暂时还没有回复。”
没有想象中发泄的怒火,他家少爷看起来似乎情绪毫无起伏,甚至语气依旧温和地说知道了,刻在骨子里的修养没让他有半分失态。
姚曼突然离世的消息不胫而走,如同投下一粒石子泛起的涟漪,波动到整个圈子,有震惊的,有奚落的,也有早已意料之中的。
无数电话纷至沓来,或是打探消息,或是沉痛悼念,劝季斐礼节哀顺变,只有一个电话,一个本该出现的人,至始至终没有影子。
但这些和一具冰冷的尸体没有关系了,姚曼静静躺在手术台上,阖眼永眠,嘴角若无的微笑宛如一柄匕首,含着讥讽和恨刺扎在季斐礼心脏,残忍至极。
他上前两步,在尸体旁边坐下。
过了很久很久,又好像只是片刻,季斐礼唇角微弯,勾起同样弧度的笑容。
他说:“我知道的。”
“母亲,我知道所有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