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细细思考片刻,觉得应该让自己逐渐适应这个称呼,又笑着对他道:“我觉得嘉懿这个名字很好听,以后就叫这个吧。”
“好。”
裴璟依言应声,始终默不作声地站在回廊外侧,为她尽数挡去吹来的寒风,接着主动从怀中递给她一个和他同样款式的银色面具。
温嘉懿垂眸盯了它一会,笑了笑,接过戴上。
她系好绳子,找了个好位置坐在廊下的石凳上,抬头望向最中央的那棵参天古树:“我刚才就想说,这棵树有什么说法吗?如果按照你们这的习俗来讲,上元节要挂红绸许愿,那为什么只有这一棵上面系了红丝带,难道别的树都不灵?还是说你也信菩萨佛祖的庇佑,所以来求个心安。”
“其实没有别的说法,我不信这些。”裴璟的目光落在她的肩上,浅淡清透,却又仿佛灼热滚烫,像要洞穿她这副皮囊下的灵魂,他掩饰下这一切,轻声道:“只是有时候,需要这些看似虚无缥缈的东西来寄托无处安放的情感。”
“嗯?什么情感?”
“一些很糟糕、很荒谬,很……”他的话音顿了顿,艰难道:“大逆不道的情感。”
闻言,温嘉懿挑眉道:“这个词从殿下嘴里说出来倒是有点新鲜,你当真不知道我来这儿了?我想听的是实话。”
裴璟没有直言,而是岔开话题道:“今晨我收到消息,天音楼的地下赌场已经被大理寺的人查封,此案兹事体大,涉案之人众多,其中不乏权贵子弟同流合污,至多不过两日,便会交由刑部和大理寺一同审理。”
温嘉懿懒洋洋地撑着下巴:“我知道。”
裴璟看着她继续道:“昨夜,有人拿着你的令牌,以你的身份回了温家,不久后,又被温家的人送回相宁寺,我……”
这话一落地,他脸上不禁浮现出些许懊恼之色,知道自己终究还是暴露了。
温嘉懿更是没给他留面子,面带微笑地拆穿道:“温家那边都在我的计划中,你不必担心会出什么问题。所以殿下根本不是来看红绸有没有掉下来的,是特意来找我的,对吧。”
他认命似的盯住她的眼眸,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过了许久,终于问出一开始见面时就想说的话:“你为什么,不回温家。”
“我为什么要回温家?”
“我要做的事,不方便我回去。”
她淡声反问道:“昨晚你来湖边找我,跟我说那些话,就是怕我离开后不再回来?”
“殿下,你真够别扭的。你到底在担心什么?或者在害怕些什么?”
“来相宁寺是因为我和一个朋友有约,所以在这里等她。事实上我并不是勤快人,如果不是为了等她,这个时间,我早就应该回府里休息了。”
温嘉懿慢条斯理地站起身往前走,抬手拢了拢狐裘,这件斗篷的边缘和领口都缝着一圈狐狸毛,让人觉得温暖舒适:“不过现在看来应该是等不到了,她那边的事情没处理完,只能我去找她。”
“……”
她竟然在认真地向他解释她的行迹。
以温嘉懿的身份和能力,她明明可以来去自如,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完全没必要和他说这些废话,但她知道他敏感多疑,总会多思多想,所以干脆一股脑地和盘托出。
意识到这一点,裴璟眼底深不可见的沉郁逐渐散去,清透的眸中霎时间亮了几分,那些被他摒弃抛开的少年意气一瞬间又重新回到他身上。
风华正茂,相得益彰。
少女步履未停地走在前面,他不自觉地追随着她,连脚步都轻快起来。
然而下一秒,裴璟想起什么,话音微不可查地一顿:“一个朋友?”
温嘉懿懒散地应声:“嗯。在天音楼认识的,一见如故,十分投契。”
她的笑音里有些不怀好意,刻意拉长了语调:“哦——就如同你我一般有缘。”
“而且,她弹琴很好听,琴技堪称京中一绝,我听过一次便流连忘返。”
回廊下,裴璟忽然安静下来,没再把话继续说下去。
温嘉懿唇角噙着笑意,脚步未停,扭头看他,循循善诱道:“殿下,你想说什么?”
“忘记告诉你,如果想和我继续保持合作关系,我还有一个要求。”
“不管过去如何,从今天起,你要对我有话直说。”
一秒、两秒、三秒。
他鼓起勇气道:“我弹琴,也很好听。”
“……”
“……”
说完,裴璟不再看她,径直向前走去,下落的视线和她匆匆相碰,又触电似的分离。
温嘉懿逐渐落在后面,终于没忍住笑出声来。
*
两日后。
“咚——”
“咚——”
几道沉闷的撞门声接连响起,朱漆府门向内敞开,来者身形晃荡,腰间酒壶随踉跄的步伐晃出酒液。
他的眼尾染着一抹近乎妖异的潮红,如往常般从花楼纵情声色回来,口中还在不停胡言乱语地咒骂着什么人。
一旁的侍卫青枫对这副混乱不堪的场面早已司空见惯,他神色平静,余光瞥向廊下值守的仆役,一言未发。
仆役惊恐未定地喘着粗气,膝盖骤软,慌忙垂首磕头请罪:“奴才该死。”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