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帘被风吹开一角,谢珩瞥了一眼前方车夫的背影。那人双手紧握缰绳,指节泛白,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他轻轻将薛明蕙往怀里带了带,左手护住她的头,右手悄然探入药箱底部。
药箱是沈从吾留下的,他从未打开看过。此刻指尖触到一个硬物,棱角分明,外头裹着布。他缓缓取出,在昏暗光线下看清——是一截断裂的玉簪。
断口参差不齐,像是被人硬生生掰断的。他认得这支簪子。五年前上元夜,街市灯火通明,人潮如织。她站在他面前,踮起脚尖,将这根簪子轻轻插在他耳侧,轻声说:“世子,这个能挡灾。”
那时他不懂。只觉她是刻意亲近,又听闻尚书令之女已与自己定亲,心中烦闷,一把扯下簪子摔在地上。她没说话,默默弯腰拾起,转身离去。
后来他才知晓,那一夜三皇子回府途中遭遇刺客,箭矢直射其马车。而他的车因临时改道,侥幸避过劫难。当时只道是运气好,如今想来,哪有什么巧合。
他低头凝视簪尖,上面一抹暗红早已干涸。他用拇指蹭了蹭,颜色未褪。这不是颜料,也不是朱砂。
他认得这颜色。
和她咳出的血一模一样。
心猛然揪紧。他终于明白——那晚她不是来送簪子,而是以自身之血为祭,替他改命换路。她用性命预知了凶险,只为保他周全。可他呢?当众羞辱她,踩碎她的信物,还嫌她不知分寸。
“蕙娘……”他嗓音沙哑,几不可闻,“原来你一直在救我。”
他攥紧玉簪,掌中旧伤崩裂,一滴血滑落,正落在簪身。血珠顺着裂缝蜿蜒而下,与原有的血迹融为一体。
难怪每次他受伤,她总会忽然出现。难怪她在藏经阁翻阅《六韬》时,总在纸上画些古怪符号。难怪北狄杀手来袭那夜,她拼死咳血,只为给他指明方向。
她并非贪生怕死。她是舍命护他。
一次又一次,用自己的命,换他的平安。
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她低头抄经的模样,手腕纤细如纸,似不堪一折;还有她倚在床上喘息的样子,嘴角染血,却仍含笑。她说:“只要你在,我就还能撑。”
那时他不信,以为她是病糊涂了。如今他懂了,她是清醒的。她清楚每一次咳血,都在耗损寿数。
可她还是做了。
因为她信他。
哪怕他毁了她的簪子,冷落她五年,她也未曾真正怨恨。她只是把断簪收好,藏进药箱最深处,静静等着有一天他会看见。
风更大了,吹得车帘来回晃动。树影投进车厢,忽明忽暗。他睁开眼,目光已变。
前方车夫,自出城以来始终沉默。驾车姿态太过标准,不像寻常百姓。而且——
他记得青崖提过,备用马车的车夫是个瘸子,左脚比右脚短一寸,走路一瘸一拐。可眼前此人坐姿笔直,肩背挺拔,毫无跛态。
是假的。
他不动声色地将断簪收入怀中,右手悄然摸向靴内。玄铁判官笔仍在,冰凉贴手。他轻轻一拧,三节短刃锁死,化作一柄利刺。
薛明蕙靠在他肩头,呼吸微弱。他用披风将她裹紧,左手始终未松。右手紧握武器,指节绷紧。
前方道路渐窄,两旁林木森然。再往前便是荒野,杳无人烟。此时动手,最合适不过,杀人亦无人知。
他盯住车夫后颈,计算距离。只要对方稍有异动,他能在瞬息间出手。
就在此刻,车夫的手动了。
袖口滑落些许,露出小臂。一道细长疤痕横于肘边,形如刀伤。他在北狄俘虏身上见过这类印记——那是训练杀手时留下的痕迹。
接着,那只手缓缓抬起,袖中寒光一闪,匕已抽出一半。刀尖朝后,直指他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