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知礼和忘忧老人是在次日未时进宫的,怜舟沅宁将此事看得很重,亲自到宫门口将两人迎了进来。
依着江湖传言,这位忘忧老人该是年逾六十,可是看上去,不过不惑之年的样子,一袭青衣布衫,看上去干劲凝练。
“有劳先生亲临,朕在此谢过了。”怜舟沅宁主动开口,语气是罕见的温和,甚至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尚未看过病患,不知能否施救,陛下莫要言谢过早。”忘忧老人语气平淡,目光掠过巍峨宫墙时,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厌倦,“若实在要谢,便谢那贺家小子吧。若非他当年于我有救命之恩,老夫是断不愿再踏入这等地方的。”
人到了他这个境界,世间金钱权势早已如过眼云烟。
“那朕,就谢过了。”她转向站在忘忧老人身旁衣袂翩跹的贺知礼。
贺知礼微微颔,面上流露出些许得意之色,却难得的没有多言。
怜舟沅宁不再多言,亲自在前引路,一行人沉默地朝着僻静的棠棣苑行去。
棠棣苑的宫人昨夜便得了消息,早早便将庭院中的落叶扫得干干净净。
阿玖披着一件半旧的月白斗篷,由素弦小心翼翼搀扶着,在廊下候着。他微微侧着头,仔细分辨着风声中的动静。
脚步声杂乱地响起,不止一人。
“小主,是陛下来了。”素弦在他耳畔轻声提醒后,便同旁的宫人一起跪地请安。
阿玖闻言,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下意识地想将双手缩回袖中,却又强自忍住,只是微微屈身,声音轻软而恭顺:“臣侍恭迎陛下。”
“不必多礼。”怜舟沅宁快步上前,虚扶了他一把,霎时感受到他腕间的凉意,侧身让出位置,目光转向一旁的忘忧老人,“劳烦神医为朕的谌璋侍看诊。”
忘忧老人嗯了一声,目光极快地在阿玖身上上下打量。
“此处风大,不如先进内室吧。”他语气算不上好,但并无一人多言半句。
室内窗幔层层覆盖,光线柔和却又有些昏暗。
“郎君畏光?”
“是……”阿玖的声音很低,“见了强光,双目便胀痛难忍,让先生见笑了。”
“老朽虽以骨科立身,于毒理杂症亦略有涉猎。陛下既请了老夫,便都看看,今日先治手伤,改日老夫再给你看眼睛。”忘忧老人示意阿玖在桌边坐下。
阿玖依言,极其缓慢又有些费力地将双手从袖中抽出,搁在铺了软缎的桌面上。
“有劳将那边窗幔掀起一角,容些光进来,老夫需细看。”忘忧老人吩咐。
站在旁侧的暖玉忙将窗幔打开,似是被一扫而过的光线晃了一下,阿玖轻轻吸了一口气,怜舟沅宁的心也揪了一下。
她示意拂冬把阿玖身旁的位置让了出来,自己则在他身旁站定。
“郎君不妨自己试着屈伸手指、活动腕部。”
方才在路上,忘忧老人已初步听闻了他的伤情,僵硬歪斜的指骨上纵横交错的伤疤却也证明了的确是拶指不假,但是方才见他腕部无力,抬臂困难,又觉得有些不对。
阿玖指尖先是微颤,缓了一会儿,才试着蜷起食指,无名指和小指却是动也不动,一阵钻心的疼从指根窜到小臂,他忍不住咬住了嘴唇,才勉强活动了一下手指。
“疼就别硬撑。”一旁的怜舟沅宁见状,忙伸手覆在他手背上,掌心的暖意一点点渗进冰凉的皮肤,“慢慢来,不着急。”
“行了,既是如此,就先不要勉强。”忘忧老人见此情形,主动喊停了他的动作,自己上前了一步。
他并未立即触碰那狰狞的指骨,而是伸出三指,精准地搭在了阿玖的手腕内侧,感受其下微弱的脉搏跳动。
随后,他的手指沿着阿玖的小臂内侧筋络缓缓向上按压,指尖每掠过一处,阿玖的身体便控制不住地微微一缩,额间渗出细密的冷汗,呼吸也随之急促起来,只阿玖仍是一声都不吭。
忘忧老人的面色却是越来越沉,他忽然换了个手法,拇指按住阿玖腕骨下方一处,稍一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