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排黑鸦兀立枝头,双眼猩红,等着吸食所有将死未死的生命。
渐渐地,有雾气漫了上来,似乎身处一片睁眼不见天日的山谷。在这冥暗幽深的山谷中,有人正一步步向着月泊深处走去。
遍地皆枯尸,血流尽了,就只剩干皮。
月泊深处长出獠牙,其下竟是一张血盆大口,流着涎水,森然可怖。
那人却仿佛受到某种蛊惑,非但没有恐慌,反而迈开步子跑了过去。
可他还没跑出两步,忽听身后有人高声呼唤他:
“赵珝!赵清存!”
“你回来!别去那里!”
“回来……求你了……”
听声音是位年轻女子,语调柔婉,音色却沙哑,听起来似乎很焦急,也很是悲凉。
凉得让人心尖发疼,疼到最后,终究无法再前行一步。
……
赵清存缓缓睁开眼,黄泉路上的浊气仍旧悬在喉头。
他张开嘴,缓慢而用力地向肺内吸气,新鲜的,阳间的气。
眼前仍旧雾蒙蒙的,天地凋零,黑鸦换作黑雪,一片一片往眼睛里挤。身体也十分僵硬,四肢麻木,连动动手指都觉困难。
赵清存闭上眼缓了好一会儿,再次睁开的时候,视线终于清晰了些。
“澈哥?澈哥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也许是听到了榻上的动静,原本倚着床围子打瞌睡的人突然惊叫起来。
听声音是个嗓门粗犷的汉子,语气里既有惊喜,亦有如释重负的疲倦。
还未等赵清存有其他反应,那大嗓门汉子拔腿便朝屋外跑去,边跑边嚷嚷:“澈哥醒了!快叫郎中来!澈哥醒了!”
喊声渐远渐散……赵清存刚想舒一口气,忽听得叮铃咣当的响动震天而起——五六七八个军汉模样的人从门外一股脑涌进来,“呼啦”一下围在卧榻旁,把阳光挡得分毫不剩。
赵清存感觉自己原本就混沌的脑袋,现在已经彻底变成了馄饨。
“澈哥!”
“哥哥醒了!”
“终于醒了,可急死俺们!”
“再不醒俺们都打算做法事咯!”
——好吵,吵死了。
离床榻最近的是个长着四四方方国字脸、口阔鼻宽的汉子,此刻他俯下一张大脸,硬凑在赵清存仍显迷茫的双眼旁,端的是喜极而泣:“……可算是醒来,哎嗨,吓死弟弟们!”
“皮谷旦?”
“诶!是俺,是俺!”
这个姓皮名谷旦的彪形大汉抬手抹了把泪,一屁股蛋坐在赵清存榻边,哼哼唧唧哭将起来。
赵清存略微转头向四周看去,这一看才发现,围在床榻边的都是山水寨里的弟兄。
“……这是哪儿?”他语气虚弱地问。
榻边一个容貌颇为俊俏的后生抽了抽鼻子,囔囔地答:“兴元府。”
“哥哥伤得太重。”左一接话。
“俺们怕哥哥受不住山路颠簸。”左二续话。
“没敢将哥哥接回寨子里。”右一跟上。
“就在兴元府弄了这间农舍。”右二不甘落后。
“好叫哥哥养伤。”右三赶紧补充。
这一通七嘴八舌听下来,赵清存的脑子被迫在脑海里滚刀肉似的滚了几圈,终于把事情想明白了。
哦,原来此处乃利州路,兴元府。
利州路属于川峡四路之一,其地北接金国,西临吐蕃,算是大宋的边关要地。皇祐三年的时候,朝廷迁其治所至兴元府,这便一直维持至今。
兴元府向北五百里就是长安,可惜如今的长安城早已是女真完颜氏的地盘。
赵清存偷偷养着的那个山水寨,就建在兴元府外五十里的龙头山上,位在宋金边境。
宋军于符离惨败之时,赵清存也倒在了宿州城外。但他很快就被跟着他一起征战厮杀的绿林弟兄们找到,赶在金兵打扫战场之前将他从死尸堆里抢了出来。
之后便是一行人星夜兼程,从宿州赶回兴元安置。
听明白这茬,赵清存于心底叹了口气。
在朝廷官员眼中,这些人都是以武乱禁的反贼,可若是真论起忠肝义胆,那些富贵乡里假惺惺的文臣武将,连给这些反贼提鞋都不配!
赵清存才刚清醒,精力不济,只说了几句话便觉疲累不堪。他闭上眼睛昏睡过去,等到再次醒来,已是次日午后。
“皮……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