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火车咣当了一宿,把王恕行从河南的土坷垃地儿,直接咣当进了北京城。一出站,好家夥,那人,那楼,那车,乌泱泱一片,晃得他眼晕。空气也跟周口不一样,没那股子河腥气和胡辣汤味儿,干冷干冷的,吸进肺管子跟小刀子拉似的。
林菲派来的车把他接到地儿,是个快捷酒店,条件比他那出租屋强点,但有限。同屋还住着个搞民谣的哥们儿,留着长发,抱着把木吉他,眼神忧郁得能拧出水,看见王恕行这身行头和那堆破设备,鼻子里哼出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味儿。
王恕行也没搭理他,把设备往墙角一扔,把自己摔床上,摸出手机给解逐臣发信息:
“到了。这地儿真他妈大,干冷。”
没过一会儿,那边回过来:“嗯。添衣。”
就仨字儿,王恕行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心里那点因为陌生环境带来的躁郁,好像被这三个字轻轻压下去些许。他把手机揣回兜里,看着天花板上惨白的吸顶灯,心想,还是周口好。
比赛安排在第二天。场地是个挺像样的Livehouse,比“咆哮据点”那破地儿强到天上去了。台下坐着的,除了闹哄哄的乐迷,还有前排那几个面无表情的评委,看着就不好惹。
王恕行候场的时候,看着前面那些乐队,要麽玩电子玩得花里胡哨,要麽民谣唱得哭爹喊娘,他心里有点没底。他那套带着黄河泥汤子味儿的玩意儿,在这地界,能响吗?
轮到他的时候,他背着吉他,拎着音箱上台,还是那身洗得发白的黑T恤工装裤。台下响起几声零散的口哨。
王恕行插上设备。首先出来的,是经过失真处理的黄河浪涛声,像是把整个黄河搬进了调音台,低频震得人胸口发闷。然後他那把砂纸打磨过的嗓子切了进来:
"这京城的风像刀子刮得老子脸生疼
你们在保温杯里泡枸杞我在黄河里啃冰凌
说我的flow太土像老家那头倔驴
可你们吃的每一粒米都沾着我爹的骨灰泥
站在这个灯光下像被扒光了游街
但老子偏要把这身黄土甩你们一脸血
听懂了吗这不是歌是送葬的唢呐
是千万个沉默的河南人在你们耳边爆炸"
台下瞬间炸了,有人站起来挥拳头,有人捂耳朵。王恕行根本不管,切换到第二段,beat变得更快更碎:
"他们说命是天注定生来就该跪着走
把我当条野狗从河南撵到京城口
粘着工地的铁锈粘着流水线的油
粘着你们西装领带上洗不净的穷酸臭
千万个我这样的被压成柏油路的料
铺在你们高跟鞋下听着虚假的笑
但老子是□□是钉子是火药
是要在你们完美的世界里炸开的一道裂隙
爱听听不听滚这他妈不是演唱会
是老子用生命在你们坟头蹦的迪"
最後一句他几乎是嘶吼出来的,脖颈青筋暴起。
演唱结束,浪涛声变成刺耳的电流噪音。
场子里死寂三秒,随即炸锅。
掌声丶骂声丶摔瓶子声混作一团。
最後一句,他几乎是扯着嗓子吼出来的,脖子上青筋暴起,汗水顺着鬓角往下淌。演唱结束,黄河水声采样缓缓淡出。
场子里静了几秒,然後,掌声和嘘声几乎同时爆发出来。掌声来自那些被这种原始力量击中的年轻人,嘘声则来自觉得他过于粗鄙丶难登大雅之堂的人。王恕行站在台上,微微喘着气,看着台下这泾渭分明的场面,心里反而一片平静。
他弯腰,拔线,背设备,下台。动作一气呵成,没看那些评委,也没理会那些掌声或嘘声。
回到後台,那个民谣哥们儿看着他,眼神复杂,憋了半天,说了一句:“哥们儿,够生猛。”
王恕行扯了扯嘴角,没说话,拧开一瓶水咕咚咕咚灌下去。喉咙火辣辣的疼,心里却莫名敞亮。响动了,在这皇城根下,也砸出响动了。至于这响动是好是坏,他不在乎。
他摸出手机,给解逐臣发信息:
“嚎完了。有人骂,有人捧。”
过了一会儿,那边回过来:
“星宿北移,声动四方。很好。”
王恕行看着这文绉绉的回复,想象着解逐臣在周口那小屋里,对着星盘写下这句话的样子,忍不住咧嘴笑了。去他妈的北京,去他妈的比赛,有这个人这句话,就够了。
比赛结果要过几天才公布。王恕行没多在北京逗留,第二天就买了票回周口。出来见了世面,心里那点因为“成名”带来的虚火,反而被这更大的场面和更复杂的评价给浇熄了不少。他还是他,周口土里长出来的那棵蒿草,颍河水里泡过的那块石头。
火车再次咣当咣当往回开。王恕行靠着车窗,看着外面逐渐变得熟悉的丶略显荒凉的平原景色,归心似箭。
他想那条浑黄的河了。
更想河边那个,等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