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腊月初的那场风寒,像块沉甸甸的冰,死死缠了楚寒玉一个月。
寒月宫的炭火烧得比往常旺上三倍,银丝炭的暖烟裹着淡淡的药味,在雕花窗棂间绕来绕去,却始终暖不透楚寒玉身上的凉。
这些日子里,楚寒玉大多时候都昏昏欲睡。
月白的锦袍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长发散落在枕间,连平日里最宝贝的食盒,都只是放在床头,偶尔清醒时才会伸手摸一摸,指尖触到糕点的甜香,又沉沉睡去。
他的脸颊泛着病态的潮红,呼吸轻浅,像是怕惊扰了什麽,连翻身都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虚弱。
御膳房送来的四菜一汤,总是原封不动地放凉,最後被侍女端走时,只有旁边的甜食碟会空上大半——哪怕病着,楚寒玉对甜的执念也没减半分。
可太医开的药,却成了最大的难题。
那药汁黑漆漆的,苦得能涩进骨头缝里,楚寒玉本就不喜欢喝药,如今病得昏沉,更是连药碗都不肯碰。
晓镜吟每日下朝後,第一时间就往寒月宫赶。
有时刚踏进殿门,就看见侍女捧着药碗发愁,说楚峰主刚喝了一口,就皱着眉吐了出来,现在又睡着了。
他接过药碗,指尖触到碗沿的温度,心里也跟着沉了沉——这药必须按时喝,可楚寒玉这模样,怎麽才能让他乖乖服下?
这日午後,晓镜吟处理完奏折,脚步匆匆地往寒月宫去,刚走到宫门口,就想起夜清薇和奚落槿住在附近的偏殿,或许她们有办法。
他转了个方向,往偏殿走去。
偏殿里暖意融融,奚落槿正坐在窗边,手里捏着块蜜饯梅子,湖蓝色的裙角铺在脚踏上,像朵浸了水的花;
夜清薇则靠在软榻上,流音笛横在膝头,指尖轻轻拨弄着笛孔,发出细碎的清响。
两人正聊得热闹,话题从寒月山的雪,说到江南的糖画,笑声顺着敞开的门飘出来。
“夜峰主,奚峰主。”晓镜吟站在门口,玄色的常服上还沾着些殿外的寒气。
夜清薇擡眼,看见是他,笑着招手:“哦,原来是晓镜吟啊!快进来坐。”
她指了指旁边的竹凳,“我这正和落槿聊当年在瑶月峰煮酒的事呢,你要一起听听?”
奚落槿也跟着点头,把手里的蜜饯碟子往他面前推了推:“来尝尝,江南新贡的梅子,比宫里的甜。”
晓镜吟摇摇头,走到桌边,目光落在两人脸上,带着几分急切:“不了,我来是想问问你们,知道怎麽喂睡着的师尊吃药吗?”
他想起今早侍女说的话,眉头又皱了起来,“他白天没喝药,现在睡着了,药再凉了就没用了。”
奚落槿刚塞进嘴里的蜜饯差点喷出来,她咳嗽了两声,团扇往桌上一拍:“喂楚寒玉喝药?还是睡着的时候?”
她想起什麽,忍不住笑了,“这可真是个难题,当年他十二岁在遥川峰练剑,淋了雨感冒,我们喂药喂得差点把遥川峰的药圃都翻了。”
夜清薇放下流音笛,指尖在膝头轻轻敲着,眼底带着回忆的暖意:“我和你说,睡着的楚寒玉喂药最难,没半个时辰压根喂不完。”
她顿了顿,像是在仔细回想当时的情景,“那时候他小,药一沾嘴就吐,要麽就是顺着嘴角流,一碗药喂下来,他衣襟湿了大半,我们也满头大汗。”
“可不是嘛!”奚落槿接过话头,团扇在掌心扇得飞快,“後来我们总算摸出点经验,每次喂的时候,都是一口药一口糖水,甜的压着苦的,他才肯咽下去。”
她话锋一转,想起晓镜吟说的药,眉头皱了皱,“但他现在喝的这药,太医说不能掺糖,一掺就改了药性,那可就麻烦了。”
夜清薇也跟着点头,指尖拂过流音笛的笛身:“我还记得有一次,我们忘了准备糖水,那药又特别苦,苦得能让人皱半天眉。没办法,我们只能骗他,说下一口是甜的,他居然真的皱着眉头,一口一口把药喝完了。”
她看着晓镜吟,眼底带着点笑意,“对了,你一会喂完药,要是不忙,就再过来和我们聊聊天,也让我们知道他的情况。”
晓镜吟心里的石头落了大半,他对着两人躬身行了一礼:“多谢两位峰主指点。”说完,转身快步往寒月宫走去,脚步比来时轻快了许多。
寒月宫里静悄悄的,只有炭火烧得噼啪作响。
楚寒玉躺在床上,眉头微蹙,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呼吸轻浅得像羽毛。
晓镜吟走到床边,拿起桌上温着的药碗,用小勺舀了一勺,放在唇边吹了吹,确认温度刚好,才轻轻托起楚寒玉的下巴,把小勺凑到他唇边。
药汁刚碰到楚寒玉的唇瓣,他像是本能地察觉到了苦味,嘴唇抿得紧紧的,小勺一歪,药汁顺着他的嘴角流了出来,滴在月白的锦枕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晓镜吟无奈地叹了口气,用帕子轻轻擦去他嘴角的药渍,心里默念着夜清薇说的话。
他又舀了一勺药,这次没有直接凑过去,而是低下头,在楚寒玉耳边轻轻说:“师尊,张嘴,下一口是甜的。”
楚寒玉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像是在睡梦里听到了他的话,嘴唇微微张开了一条缝。
晓镜吟趁机把小勺递进去,药汁顺着他的舌尖滑进喉咙,他皱了皱眉,却没像刚才那样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