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两段录音间歇开口,“你对这几个人有没有什麽了解?”
程宥摇摇头,“没有。”他眼望前方,声音平静,“其实我知道的和你基本一样多。”
“我以为你知道什麽,”高尚桢笑了笑,“所以才把冲锋枪当成了冷兵器,一枪都没放。”他开着车,面庞被阳光照得鲜明异常,“明明用枪的话,对你就几秒的事。”
程宥握住手机,身体一瞬凝结在原地,半晌垂下视线,默默的点开了第二段录音。
这名匪徒被击碎了下巴,说话含糊不清,理解起来就和做十级外语听力差不多,即使是程宥,也不得不听一句停一句,有时还要倒回去反复辨别——他又不像高组长一样,先把盛苒的翻译稿打印出来对着作弊——所以即使这样艰难的听到结尾,他还是有些地方吃不准,听完半天还在目视车顶,无声的消化这段天书。
高尚桢稍稍侧头,打量着这个看上去又安静又无辜的人,忽然之间,大发感慨。
“听不懂吧,也难怪。看看你把人家下巴颏祸祸的,”他摇摇头,巧克力的气息在空气中环绕,“以後说话都得在喉咙上装个翻译器,说不准吃饭还得系个布兜;汤是不能再喝了,一喝就漏,这才是真正的九漏鱼。”
其实他听这段录音时,这套画面就跟走马灯似的不住在脑子里打转,不过以前无论脑中小剧场怎麽活泼,高组长自己都憋得严严实实——跟下属完全打成一片并不好,尤其是干他们这行的——这是他坚守的信条。
不过,他怎麽就跟程宥说了呢。
高尚桢自己也有点惊讶,正在琢磨,就看到镜子里的程宥第三次愣住了。
“翻译器?”他皱起眉,慢慢重复:“……九漏鱼?”
程宥低声重复几句,突然笑出声来。
不同于弧度正好的笑容,也不是偶尔露出的浅淡笑意,这次调查官真真正正的大笑,他捂着手机,直笑得前仰後合,好久才勉强停下来。
“高尚桢,”他在笑声中做出评价,“这个笑话很好笑。”
莞荟苑很快就到了,高尚桢跳下车,催着突然冒出活人气的调查官进入一楼,向值班的卫其宏打个招呼,跑上四楼林律奚的房间,敲敲房门,不等里面有响应直接入内,跟面露讶异的刘律师和付助理打个招呼,然後转向林律奚,“您好,又见面了!”
林律奚从文件里擡起头,目光径直掠过他,投向他身後的调查官。
程宥则牢牢遵循高组长的指示,身体贴上门旁墙壁,双手插进口袋,做一支安静的壁花,对注视而来的视线毫视若无睹。
高尚桢大剌剌的拉过椅子,在年轻律师桌对面坐下,“可以吧。”他坐下之後才想起来问,不等对方反应马上就接下,“齐晴你认识吧。”
在听到这个名字瞬间,林律奚神情变了,某种类似旧铜的灰一刹那沉入眼底。
他沉默片刻,看向刘律师方向,示意他和付助理出去,刘律师显然有些犹豫,看了看面色冷峻的林律奚,还是选择和付助理两人一起在走廊里等待。
等到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关闭,林律奚才合上笔帽,身体慢慢仰向座椅後背。
“你想说什麽,高警官?”这一瞬间,所有的苍白和铅灰都从他面孔褪却,他又变成了审讯室里那居高临下的嫌疑犯,带着漫不经心的傲慢,俯视衆生。
高尚桢也不废话,直接拿出手机,放到办公桌上,点开了方楚的录音。
林律奚僵硬的坐在原位,目光直直看着桌上的文件,盯住其上某点,一动不动。
随着录音里方楚开始讲述银脊劫案的真相,他脸上铁一样的面具也随之皲裂,一块一块的掉了下,露出纸一样的苍白。
他抓住笔的手指绷得极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这反应是不是有点大。
高尚桢觉得有点不对劲,可他不能确定。
——还是等一等。
录音里方楚的声线开始有些抖。
林律奚绷紧的指节尽是青色,他的眼睛死死盯紧着前方一点,嘴唇血色褪干。
高尚桢看在眼里,心中更加犹豫:是不是先等一下……
“我站在病房外,看着她被捆着……又哭又喊……我不敢上去,我……”
啪!
林律奚遽然起身,猛一把将手机扫到地上,他的身体剧烈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