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报司有那麽多人,可红驼只有一个程宥。
他觉得自己快被愤怒和失望给冲塌了,然而理智的堤虽然摇摇欲坠,却始终那麽坚韧,始终不垮。
“你别想走。”他听到自己冷酷的声音响起,“起码案件结束之前别想逃。”
“要不然我就直接去情报司,绑也把你绑回来。”
剩下的车程里,没人说话。
转过一个弯,一辆闪着红灯的黄色校车赫然出现在眼前。高尚桢猛踩刹车,刺耳至极的擦擦声中,雪佛兰总算在红牌前勉强停住。
因为惯性太大,高尚桢的身体也跟着剧烈向上跳起,他腿上受力,痛得更加厉害。不知是否刹车实在太急,旁边程宥的额头也撞上车窗,发出砰的一声。他身体即刻绷紧,膝抵前方,刹那间就将姿态稳固下来。
只是额头到底撞得青了一块,镜架也撞歪了。
他揉着额头,慢吞吞的摘下眼镜,放回口袋,还是没有转头,也没有吭声。
不知是腿疼还是别的什麽缘故,高尚桢的怒气忽然消散了一些。
然而他也没有再开口。
十分钟以後,雪佛兰停在了路边。
一个街区外就是郑历秋所在的栀子花21号,里面的道路曲曲折折格外逼仄,围墙又厚,车子实在难开。
高尚桢绕了两圈,始终难以平心静气的开进去,干脆不开了,就近停到路边,准备走路过去。
他一言不发的下了车,当的一声,重重摔上了车门,一脚踩到路面上,只觉得钻心的痛顿时传来,让他差点摔倒。
程宥从副驾驶上下来,见状就想上前,然而脚步很快停下,他看到高尚桢单脚在地上跳了几下,连舒了几口气,很快头也不回,大步流星的朝前方走去。
他站在原地好一会,揉了揉鼻梁,也走入小巷之中。
栀子花21号是栋漂亮的独栋花园,和这条街其他住户一样,被很高很厚的院墙围住。不同的是前院有条黑色的拉布拉多,隔了三米的铁门栅栏正向他们摇尾巴。
高尚桢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按响了铁栅上的门铃。
等老人走出来时,他脸上的怒气已完全消失,主动伸出手,“您好,我是刑事组的高尚桢。这是……”他头也不回,随便指了指程宥,“我一位同事,我们来向聊一下度安源的事。”
虽然年过六旬,郑历秋头发还是油黑,脸上也没有什麽皱纹,看起来精神头十足,大概是因为生活无聊,对两位警官的到来十分热情,又煮咖啡又拿甜点,还领着他们看自己爱犬曲奇饼。
看得出郑历秋很爱这只拉布拉多犬,它很活泼很友善,狗屋都大得能容个人,看到有客人来,大狗高兴在前院转圈圈。
在喝了半杯咖啡後,郑历秋开始了回忆,“……我从年轻时候就经常在驮铃公园和人玩牌了,大概六年前吧,安源,呵呵,他说自己姓安,你们说我才知道他姓度不姓安,加入了牌局。他牌技挺好,就是赌性有点重,正好我技术也不错,又有点小钱,这俩人不就刚上了嘛。呵呵,那时候我刚退休整天在家呆着难受,养的狗黄油又病死了。他呢,就在那显摆他新买的狗,我就生气呗,然後也不知道怎麽就吵起来,干脆打牌决定胜负。”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高尚桢也跟着他一起笑,“一定是你赢了对吧。”
“小夥子有眼力!”时隔多年,提起这件事郑历秋仍有点得意,“连狗带狗屋都一起赢了!就是你们看到的曲奇饼,那个狗屋是柚木的,比狗都值钱,哈哈,说笑了。都是运气,其实他比我厉害,那天可能就是运气好。”
“後来慢慢我们那夥人也就散了,後来有一天我凑巧遇到他,没想到他主动打招呼,还问我曲奇饼好不好。其实本来也没啥大事,就是当时几句口角,我又赢了,当然也就不气了,一来二去的,居然关系还好了,当然不是真朋友,但是偶尔也聚聚。”
“他上班的那个咖啡店就在公园这头,我有时看到他路过,还跟我招招手,也跟曲奇饼玩一会,这家夥比我还爱狗呢,我也跟他说过要不再养一条?反正曲奇饼我是不会还给他喽。他就哈哈笑,说养不起养不起,过过眼瘾就行。”
“哎,这个人就是赌性重,其实人挺好,怎麽就横死了哪,哎,人生无常啊。”
郑历秋口中的度安源,是刑事组长没有想到的,看起来就是个温和又有爱,除了赌性有点重没啥毛病的普通人,和赌场那个为蛇矛打开死亡大门,企图戏耍警方的荷官,完全判若两人。
他有点失望,眼睛不自主去找程宥,才一扭头,就马上停住,又跟老人聊了会天,见确实问不出什麽线索,就起身告辞。
郑历秋送他们到院口,挥手道别,曲奇饼尾巴摇得跟风轮似的,眼巴巴目送他们走了。
高尚桢走入了小街,脚步渐渐变慢,最终完全停下,卡着腰仰起头看天。
刚刚过去的一个小时,他和人聊过天,喝了咖啡,又吃了饼干,甚至和狗玩了几分钟,这一切已让他已不再那麽愤怒,然而离开那栋漂亮的房子後,神奇的魔法消失了,幽暗的失望漫上了心间。
他听到背後程宥的脚步声传来,然而离他几步远就停住了,于是这种失望更深更重,暂时麻痹的腿痛又回来了。
他想,这都什麽事这是,他妈的我还想买车,我想连怎麽贷款都想好了,我甚至连你的拒绝,还有拒绝之後我该怎麽办都准备好了,然後你他妈的就跑了,连句话都没有。我他妈的到底在干什麽。
他妈的。
他觉得憋屈,觉得无力,腿疼得站不住,眼眶有点涩,杵在原地对着天看半天,终于长长舒了口气,回过头跟一直沉默的程宥开了口,“看来这趟是白跑,算了,我们先回局里总结一下。”又深深吸了口气,“别的事以後再说。”
他说着脚又疼了起来,揉了揉膝盖,从口袋里掏出钥匙丢过去,“我开不了,你来吧。”又看了看他头上的淤青,喉结滚了两下,想说点什麽,到底什麽也没说,转头踮着脚向车的方向走。
他慢慢的走着,看到自己的车停在是十几米外的对街,停下了脚步,突然觉得腿疼得再也走不了了。
这时他听到程宥在身後说了一句,“我把车开过来,你等在这里。”然後越过他,快步走向了车里。
他站在原地,什麽也不想,只慢慢的吐气。
午後的风送过来孩子的笑声,还有几条狗的汪汪声。
这条街有这麽多狗,他麻木的想,也是,狗多受欢迎,人人都爱,郑历秋爱,度安源也爱……
度安源也爱狗……
爱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