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他喃喃道:
“小傻蛟。”
身後修罗狱已经压下来,白石郎跪地,在重压下勉强撑着身子,不再顽抗,似乎已经认命。
然而在修罗狱即将把他的身影完全吞噬时,一股汹涌的洪水从塔底迸溅开来。
正欲离开的魔修瞬间施法格挡,但龙枪吐出的火焰被顷刻间淹没。
拔地而起的冰荆棘也在碰到洪水的瞬间融化,被水流裹挟着同化。
衡清君蹙眉,擡袖将怀中人护住。
片刻後,洪水退去,眼前已经换了副景象。
白玉砌成的水池,引来寒泉之水。水中泡着无数珍贵的药材,蒸腾出乳白色的药汁,池面寒烟霜雾缥缈。
望舒宫,寒池。
衡清君独自坐在寒池中央,怀中人不知什麽时候落在岸上白石郎手中。
幻境。
衡清君朝岸上人看去,冷淡得如同在看一具尸体。
万物相生相克,道法也是一样。杀戮道能压制其他任何一条对抗性的道法,对这个幻境却无可奈何,因为它的存在并不为杀了他。
临水照影,各自见性。
这里是他心中欲求的水中倒影——是他的梦。
“我常听闻你们正道修士从不做梦,即使有梦,也会强行压制。梦意味着有所求,求不得,意味着道心不纯,难以飞升,故而你们深以为耻。可就连衡清君也有梦。”
白石郎轻抚怀中人眼角,“拂耽心思纯净,我知道以梦编织的幻境困不住他。却没想到……能困住大名鼎鼎的衡清君。能摧毁神力造境,却败在自己的梦里。只是不知道君在渴求些什麽呢?这场景,似乎有些不对劲啊。”
“把他还给我。”
“道君何必着急,莫非是在担心春宵苦短?既然如此,我就更不可能把他还给你了。道君心思不正,拂耽是我的朋友,我怎麽能送他羊入虎口?”
寒池水面猝然冻结,但那层薄冰很快又悄然碎裂。
衡清君压抑着怒火。
这是用他的梦境编织而成的幻象,只要他神识微动,幻象就会被彻底扭曲。
他固然不惧,贺拂耽那稚嫩的神魂却无法承受这种剧变。
白石郎察觉到他的沉默,有恃无恐地轻笑,正要再讥讽几句,忽然听见怀中人闷哼一声。
他下意识低头去看,看见怀中人浑身发抖,脸色苍白如纸。
“……疼。”
疼。
太疼了。
疼到眼前一片昏花,头脑也失去理智。
像是把筋骨一点点碾碎,再将皮肉细细割下,每一秒都更加疼上一分,仿佛没个尽头。
痛到连记忆也模糊了,不记得当下身处何方。反倒是多年前那些久远的回忆,因为与疼痛相关,此刻浩浩荡荡地在眼前闪现。
-——是衡清师尊外出数月,带回来无数奇珍异宝。
凡人享用指甲盖那麽大的一点就可以延寿百年,却全都投进寒池,药力化在水中。他曾好奇用指尖轻点,就被一阵剧痛刺得缩回了手。
“明日起,我为你洗筋伐髓九日。”
——是空清师伯怒气冲冲闯进望舒宫,拦在满池汤药前面,长剑直指宫殿主人。
“骆衡清!你莫非不知拂耽最怕痛?你逼他洗筋伐髓,是要活活疼死他吗!?”
“既然怕痛,何必修道?何必求长生?又何必来做我的弟子?”
“好,好!我知道你一直不想收徒,是我当年托大逼你。既然你不愿,我现在就带拂耽回去,省得你在这里继续欺负他!”
“望舒宫是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麽?”
——是两相争执下,他捂着手指,强忍那一下犹自让他心有馀悸的剧痛,怯生生从空清师伯身後钻出来,跪在地上向两位长辈行了一个大礼。
“师伯误会了,师尊没有逼我。弟子愿意洗筋伐髓,请师尊助我。”
“疼……”
“不丶不疼……”
“我愿意的……师尊丶别怪师尊。”
疼痛难当之下却还是擡起手来,似乎想要抓住什麽。
白石郎握住那只绵软无力的手,探向腕间脉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