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拂就这麽害怕吗?”
衡清君话锋突然一转,“既然这样害怕,为何在秘境里却不肯唤我?”
“……”
就知道师尊会问起这个,贺拂耽叹气。
他垂着头,半张脸都埋在狐裘里,将秘境中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交代一通。只除了同命契的事情不敢说以外,怎麽遇骄虫丶抗天雷,都一一道来,企图博得师尊宽大处理。
说罢後才终于擡眼,怯怯朝面前人看去。
“骄虫神君说大荒境中雷劫威势远胜外界,事实也的确如此。所以我才不想让师尊插手,怕师尊受伤。”
“阿拂是觉得,我连区区元婴期的雷劫都挺不过去吗?”
“没有没有,师尊修为天下无双!”贺拂耽赶紧道,“可我不想让师尊受哪怕一点点伤。”
“……为何?”
“我听闻雷劫造成的伤口久治不愈,比一切刀砍剑刺都要可怕。师尊已是渡劫期大圆满,不知何时就会迎来自己的天劫,身上的伤口多一分,渡劫也会更艰难一分。我不想要师尊冒险,我想师尊平平安安地飞升上界。”
衡清君梳理发尾的手一顿,那些冰凉顺滑的发丝便如绸缎般从他指间滑下。
墨色发丝铺洒在身前人的脊背上,即使裹着宽大的狐裘,也依然显得那样纤细丶瘦弱,病体支离。但就是这副病骨,自身已难保,却还是在想着旁人。
不仅想着他,还想着那条该死的烛龙。
衡清君伸手,再次拢起那些散落的发丝,指尖却像是不经意间划过裸露在狐裘之外丶那一小片雪白的後颈。
“不肯唤我,便也罢了。既然知道雷劫伤势难以愈合,为何还要去替你那朋友挡劫?阿拂,生死有命,你应该明白。”
“师尊的确教导过我生死有命,可师伯也曾教过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而且我真的将明河救下来了。”
贺拂耽眉眼弯弯,眸中一片做好事得好报之後全然的欣喜。
他回头看向师尊,脸蛋陷在毛茸茸的狐裘里几乎是一样的白。狐裘之上,那双比常人大上一圈的圆润黑瞳被衬得亮亮的,还有点考到第一名後回家讨赏的小骄傲。
“大概救下他,就是天道为我和他安排的命数。”
衡清君不语。
理智告诉他,这的确是最好的命数。
小弟子没死,那魔修也没死。他的计划依然还可以推行下去,二十年来的筹谋还没有在一夕之间化为乌有。
但……
面前人语气这般轻松愉快,好似只要救下某人,一切苦难就都可以忽略不计。
衡清君心中不可自抑地生出一丝怒意。
他突兀地伸出手勾起小弟子下巴,强迫那双猫瞳只看着自己。
“若天道并非这样安排呢?阿拂,你可曾想过,若是你出了事,而我却在秘境之外……”
喉中像堵了什麽,说到这里便不能继续下去。
大荒境万年前便已经自我封锁,在界壁之中永恒地漂浮着,千百年才会偶尔开出一个小洞,共六界中的幸运者探寻。
如果有人尚在境中丶而恰好大荒境重新淹没在界壁之下,那麽等待他的便会是生不见人丶死不见尸。
衡清君便是在这样的恐惧之下,被绑缚在秘境洞口之外,头一回这样无能地等待命运降临。
良久,他才继续说下去,嗓音嘶哑:
“……难道为了一个魔修,阿拂连为师也不要了麽?”
贺拂耽一怔。
师尊从来都是从容不迫丶冷漠无双的样子,仿佛不会对世间万物留情。他第一次从师尊口中听见这样起伏不定的话语。
他想要说什麽,却在擡头看见师尊的眼睛时愣神。
那双眼睛里,那层千年不化的寒冰之下,有似曾相识的灼热浪潮在涌动。
秘境之中他曾在另一个人的眼睛里也看见过这样灼烧似火的暗潮,但那时他并没有深究,哪怕那潮水已经汹涌得几乎要将他吞没。
那究竟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