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一日好过一日,那缠绵病榻的无力感终于渐渐褪去。
萧府的珍稀药材和苏姨无微不至的照料,如同春雨润物,悄无声息地滋养着我这具先天不足的躯壳。
虽依旧清瘦单薄,个头也还是只到苏艳姬胸口下方,但至少行走坐卧已无需人时时搀扶,脸上也终于有了几分属于少年的、健康的红润。
萧万山见我大好,老怀宽慰,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整日洋溢着笑意。
这一日清晨,他特意来了辰辉院,红光满面地告诉我,今日要带我去京中最负盛名的“醉仙楼”赴宴,见几位生意上往来密切的叔伯。
“辰儿,你如今身子好了,也该多出去走走,见见世面,认认人。我们萧家偌大的家业,将来总要交到你手上的。”萧万山拍着我的肩膀,语气中充满了期望,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侍立在一旁的苏艳姬。
苏艳姬今日穿了一身杏子黄的缕金百蝶穿花罗裙,衬得她肌肤愈白皙莹润,如同上好的羊脂玉。
她正细心地为我整理着衣襟,闻言抬头,对萧老爷子柔婉一笑“老爷说的是,辰儿是该多历练历练。”随即又低头看我,桃花眼中漾着温柔的波光,仔细替我抚平衣袖上并不存在的褶皱,轻声嘱咐道“只是酒楼人多眼杂,辰儿身子刚好,还需仔细些,莫要饮冷酒,也莫要贪嘴用了油腻之物。”
她靠得极近,身上那股熟悉的、暖融融的馨香幽幽传来,说话时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耳畔,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
我仰头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美艳不可方物的侧脸,那专注为我整理衣襟的模样,像极了一位送丈夫出门的、温柔体贴的妻子,心中不禁一荡,生出几分眷恋与不舍。
“知道了,苏姨。”我乖巧地应着,趁萧万山不注意,飞快地伸出手,轻轻捏了捏她正在为我系玉佩流苏的指尖。
苏艳姬的手指微微一颤,如同受惊的蝶翼,脸上瞬间飞起一抹极淡的红霞,眼波流转,似嗔似喜地睨了我一眼,却并未抽回手,只是任由我握着,指尖那滑腻微凉的触感,让我心头悸动不已。
这几日,我借着“孩童”身份的便利,愈大胆地与她进行着这般“无意”的肢体接触,她似乎已从最初的讶异和羞窘,渐渐变得习惯,甚至……有些默许和纵容。
这种在危险边缘试探、心照不宣的亲密,如同最醇的美酒,让我沉醉不已。
“咳……”萧万山轻咳一声,似乎察觉到了我们之间过于亲昵的氛围,但他只当是苏艳姬疼爱我这个“病弱”的女婿,并未多想,只是催促道“时辰不早了,我们这就出吧。苏夫人,府中之事,有劳你多费心。”
苏艳姬这才轻轻抽回手,对着萧万山盈盈一福“老爷放心。”
我随着父亲出了府门,坐上那辆宽敞豪华、装饰着萧家徽记的马车。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出辘辘的声响。
我掀开车帘一角,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流,鳞次栉比的商铺,听着小贩们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一种真实感终于缓缓落定。
这就是大夏王朝的京城,繁华,喧嚣,充满了烟火气息,也潜藏着无数的机遇与……挑战。
醉仙楼位于京城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上,是一座三层高的宏伟建筑,飞檐翘角,雕梁画栋,气派非凡。
门前车水马龙,进出的皆是锦衣华服之辈,可见其档次不俗。
萧万山显然是这里的常客,刚一下车,便有眼尖的伙计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躬身引着我们往楼上的雅间走去。
“萧老爷,您可有些日子没来了!几位老爷已经在『听雨轩』候着您了!”伙计一边引路,一边热情地寒暄着,目光在我身上转了一圈,带着几分好奇与探究。
想必是我这“萧家独子”深居简出,外人难得一见。
沿着铺设着红毯的楼梯蜿蜒而上,楼内的装饰更是极尽奢华。
楠木的桌椅,官窑的瓷器,墙上挂着名家字画,空气中弥漫着酒香、菜香以及淡淡的檀香味道。
就在我们即将走到“听雨轩”门口时,旁边另一间名为“流觞阁”的雅间门帘被掀开,几名身着儒衫、头戴方巾的年轻士子说笑着走了出来。
为一人,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身穿一袭月白色杭绸直裰,腰束玉带,手持一柄折扇,面容算得上清俊,眉眼间带着几分读书人特有的清高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倨傲。
我的目光,在触及此人面容的瞬间,骤然凝固。
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我几乎可以肯定——就是他!马文远!
那张脸,与我之前在柳轻语诗集里看到的那幅画像,至少有七八分相似!
只是画像终究是死的,而眼前这人,多了一份活生生的、令人厌恶的虚伪气质。
他嘴角挂着看似温和的笑意,但那双眼睛,在扫视周围时,却带着一种精明的打量,仿佛在计算着一切的价值。
真是冤家路窄!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他!
我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一股混杂着愤怒、鄙夷和强烈敌意的情绪,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绕住我的心脏。
就是这个伪君子,窃据了柳轻语的芳心,让我这个正牌丈夫如同吞了苍蝇般恶心!
萧万山显然也认出了对方,脚步微微一顿,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商贾与清流士子,虽同处一城,但向来泾渭分明,甚少往来。
更何况,马文远与柳轻语之前的传闻,萧万山不可能不知情。
那马文远也看到了我们,他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随即又迅绽开,变得更加“热情”,主动拱手上前一步,朗声道“这位可是萧万山萧老爷?晚生马文远,久仰萧老爷大名,今日得见,幸会幸会!”他的目光在萧万山身上停留片刻,便状似无意地滑到了我的身上,带着几分探究,几分……难以言喻的轻蔑,虽然那轻蔑隐藏得很好,但我敏锐地捕捉到了。
他果然知道我!知道我是那个“买”了他旧情人的萧家独子!
“原来是马公子,老夫也久闻马公子才名。”萧万山毕竟是商场老手,面上功夫滴水不漏,也拱了拱手,语气平淡而疏离。
马文远似乎并不在意萧万山的冷淡,他的目光依旧黏在我身上,嘴角勾起一抹看似和煦,实则带着居高临下意味的笑容,仿佛在打量一件有趣的物事“这位小公子,想必就是萧老爷的独子,萧辰少爷吧?果然……年少聪慧,一表人才。”他刻意在“年少”二字上微微加重了语气,那话语中的揶揄和轻视,几乎毫不掩饰。
他身旁的几个士子也纷纷将目光投向我,眼神中带着好奇、玩味,甚至有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诮。
显然,萧家“冲喜”娶回柳家小姐的事情,以及我这“小丈夫”的身份,早已成为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