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会议的决定,如同在沉闷的屋子里开了一扇窗,虽然进来的不全是新鲜空气,但至少带来了变化的可能。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先是飞入忐忑不安的下人耳中,最终,也透过那扇被钉死的窗户缝隙,钻进了沈清徽的耳朵里。
送走。休书。一两盘缠。
沈清徽躺在冰冷的草席上,缓缓睁开了眼睛。黑暗中,她的眸光清亮如寒星,哪里还有半分痴傻与迷惘?连日来的饥饿、寒冷、伤痛与精神的极度紧绷,确实让这具身体虚弱到了极点,额角的伤口也还在隐隐作痛。但她的意志,却如同被淬炼过的精钢,愈坚韧。
陈家的决定,在她预料之中。恐惧,永远是驱使人做出“明智”选择的最有效武器。孙奶奶那番“家破人亡”的神谕,李道长之前的警告,陈母的病倒,灵堂的鲜血……这一切叠加起来,终于压垮了陈老爹那点可怜的坚持和王氏负隅顽抗的底气。
但是,等待他们来“施舍”休书和盘缠,然后被“送”出这个门?不,这还不够。
她不能将自己的命运完全交到别人手中,尤其是王氏那双充满了怨恨和不甘的眼睛,让她确信,即便离开,前路也绝非坦途。她必须掌握主动权,至少,要为这“离开”定下基调,争取更多有利于自己的条件。
时机稍纵即逝,必须在陈家内部决议刚定、人心未稳,王氏还没来得及布置更多后手之前行动。
她轻轻咳嗽了几声,声音不大,却足够让门外神经紧绷的看守婆子听到。
“水……给我点水……”她用一种虚弱至极、却异常清晰的,不再是胡言乱语的声音说道。
门外的婆子吓了一跳,互相看了一眼。里面这位,可是好久没用这么“正常”的语调说过话了。
一个婆子壮着胆子,隔着门板问道:“你……你醒了?”
“嗯。”沈清徽应了一声,声音带着久病初愈般的沙哑和疲惫,“我……我想见见陈老爷,和王……大嫂。”她甚至用了一个相对客气的称呼。
婆子们更是惊讶。这位“仙家”附体的,竟然主动要求见主家?还这么客气?
“你……你等着,我们去禀报。”一个婆子不敢怠慢,连忙跑去通传。
书房里,陈老爹正揉着痛的额角,王氏则阴沉着脸坐在一旁,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僵持和压抑的气氛。听到婆子的禀报,两人都愣住了。
“她要见我们?”陈老爹有些愕然,这与他们预想的任何一种情况都不同。他们以为要么是对方继续“装神弄鬼”,要么是浑浑噩噩地被送走。
王氏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她又想玩什么花样?”
“老爷,大奶奶,那位……看着挺清醒的,说话也清楚,不像之前那样……”婆子小心翼翼地补充道。
清醒?陈老爹和王氏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是仙家暂时离开了?还是……这本身就是仙家的意志?
“见!”陈老爹沉吟片刻,做出了决定。无论如何,见面谈谈,总比盲目猜测要好。他也想亲眼看看,这个搅得陈家天翻地覆的“傻女”,如今究竟是个什么光景。
王氏冷哼一声,没有反对。她也想看看,这傻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偏房的门再次被打开,但这次,陈老爹和王氏没有进去,而是让人搬了两把椅子,就放在门口,与屋内保持着一段“安全”距离。下人们则远远地站着,既好奇又恐惧地张望。
沈清徽支撑着虚弱的身体,缓缓从草席上坐起。她理了理身上脏污不堪的红色嫁衣,又将散乱的头稍微拢了拢,尽管依旧狼狈,但当她抬起头,看向门口的陈老爹和王氏时,那双眼睛里的平静和深邃,让两人心中都是一凛。
那绝不是一双傻子的眼睛。
“陈老爷,王大嫂。”沈清徽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他们耳中,带着一种与她此刻形象极不相符的镇定,“多谢肯来一见。”
王氏按捺不住,抢先尖声问道:“你到底是谁?是人是鬼?!”这是盘旋在她心头最大的疑问。
沈清徽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微微垂下眼睫,仿佛在回忆什么,语气飘忽:“浑浑噩噩,不知日月……仿佛做了一场大梦,梦里光怪陆离,有琼楼玉宇,也有……无边黑暗。许多声音在耳边喧嚣,许多景象在眼前闪过……直至方才,方才仿佛被一盆冷水浇醒,许多事,记不清了,只觉身心俱疲,恍如隔世。”
她这番话说得模棱两可,既解释了之前的“异常”,又为自己此刻的“清醒”找到了理由,更留下了无尽的想象空间——那场“大梦”里,究竟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