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头发大婶,“长这麽高啦?”
我微笑,点点头。
长头发大娘,“上高中了吧?”
我微笑,“开学高一。”
花花衬衫大婶,“考上哪儿了?”
我微笑,“德馨高中”
红色上衣大娘惊呼,“学习这麽好呢?”
我微笑不言,以沉默表示谦虚。
话题在我身上绕了一会儿,最终绕到谁家刚娶了新媳妇,谁家的媳妇生了孩子,谁家的儿子特别会做生意今年挣了多少多少钱……
人总是对相熟的人充满浓厚的兴趣,村镇里的人家沾亲带故,织成了一张细密的人情网,结实而强悍。
我们这些小辈正在慢慢地丶逐渐地脱离这张网,可也脱离不了太远,身上总有微弱无形的根须连接。
一辈又一辈的人,直至牢牢粘附在网上的这些老人死去丶消失,这张网才会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凋零。
老家生活节奏缓慢,所有人一样慢悠悠,早晨不再需要定闹钟,马路上也看不见穿梭不断的车,空气好的要命,整日里蝉鸣虫叫,夜晚还有蹦来蹦去的青蛙,怪不得陶渊明喜欢田园生活呢,换我,我也喜欢。
就这样慢慢悠悠过了一个星期,一天早上,我被小院里剁东西的声音吵醒,再仔细听,还有断断续续的冲水声。
我从蚊帐里爬出来,困得眼睛都睁不开,拿起闹钟看了半天,确认自己没有看错——早晨五点半。
夏日五点半的天空已经亮了,我奶奶是能起早的人,往往天不亮就起来忙活忙活这儿,折腾折腾那儿,但因为知道我在睡觉,所以进出总会轻手轻脚,今天发生什麽事了?
睡意已经被剁得七零八碎,基本是拼不起来,我索性穿上衣服下床,脸没洗牙没刷先去小院瞧个究竟。
我看到我奶奶背对着我,正蹲在两三个水桶旁,其中一个水桶还冒着热气,脚下一堆褐色的……鸡毛?
“奶奶,你在……杀鸡啊?”
我冷不丁出现又出声,把我奶奶吓了一跳,她回头望我一眼,脸上喜滋滋的,似乎心情很不错,皱纹看起来都少了好多。
“怎麽这麽早起了?”
我挠挠头,无奈,被你吵醒的啊。
地上还有血水,鸡早就死了,紧闭着眼睛,鸡头悲壮,一副死不瞑目的感觉。
还没等问,我奶奶就乐乐呵呵地告诉我。
“今天你弟弟也要回来,我一大早就捉了只鸡,现杀的好吃。”
我默默地听着,说话间我奶奶不停地用手去摘鸡身上细小的杂毛,眯着眼睛,神情仔细而认真。
那只鸡白花花的一条,鸡头无力地耷拉下来,我奶奶还在絮叨着我弟弟,我没出声,默默看着听着,心里忽然有点儿不是滋味。
我回来的时候奶奶可没舍得杀只鸡,小老太太整日里视鸡如命,总共养了那麽几只鸡,一天要去喂五回,生怕她的鸡们饿着渴着,恨不得直接搂在被窝里睡。
现在为了我弟回来,就把她心爱的鸡杀了。
好吧,随便吧,反正也与我无关。
我站起身往屋里走,懒得再听我奶奶絮叨着一会儿去买猪头肉,一会儿还要再杀个鱼,我回来的时候最荤的菜也就是盘虾,还是放冰箱里已久我奶奶嘴里说的“一直舍不得吃”的那种。
踢掉拖鞋,气鼓鼓爬进了蚊帐里,闭着眼睛生气。
我弟弟是我小叔的儿子,我爸排行老三,上面两个姐姐,下面一个弟弟,我叫他们大姑,小姑,小叔。
四个孙辈中,我奶奶最爱他的小孙子,也就是我弟弟,据说他出生的时候我奶奶高兴的整宿整宿不睡觉,好不容易睡着了做梦都在笑,恨不得跑到大街上手舞足蹈庆祝。
在我奶奶心里,两个女儿生的孩子都是外人,一个外孙,一个外孙女,她兴致了了,平时也不怎麽想,来了也没太高兴,所以在我弟弟出生前,我是她最喜欢的小孙女。
可惜,孙女永远也比不上孙子,只是因为性别,只要有我弟在,我在她这里所有的一切都要退居二线。
一切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