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恶的家庭聚会
我妈是个挺有意思的人,她总在一些莫名其妙的时候莫名其妙地焦虑。
比如今天,在她扫完地拖完地,这擦擦那抹抹,做完每天早上的必做事项後,她开始皱着眉试穿衣服。
我妈其实长得挺好看的,可能因为是自己的妈妈吧,天下没有女儿觉得自己妈妈是丑的。
我妈衣服不多,一整圈换完也就那麽几套搭配,我每套都说好,可以,挺漂亮,我妈反而每套都不满意,总能挑出毛病。
要不是领子太高,勒得没脖子,要不是裤腿太肥,不搭配,或者嫌弃衣服上的花纹装饰。
她每当这时候就抱怨自己没有衣服穿,但我每次提出要跟她一起逛街买衣服时,她也总会说——买什麽买,浪费钱,有换洗的穿就可以了。
女人真是矛盾的结合体,我妈其实和她那个年纪大多数的中年妇女一样,因为生育过小孩,常年操劳家务,辛苦挣钱,身材在日复一日的消磨中渐渐变形丶走样,再也没有了少女时期的玲珑和苗条。
青春早晚会消逝的,人也早晚会衰老死亡的,可是恣意快乐地衰老和辛劳疲惫地衰老怎麽能是一样的呢?
我默默地看我妈换来换去,再不吭声,按照以往经验,她会焦躁地试上十几分钟,而後慢慢平静下来,最後十有八九会选择她试穿的第一套。
慢慢的,我也能够揣摩出我妈的心理,她不希望在我两个姨妈和两个舅妈面前丢面子,她也希望自己漂漂亮亮的。
但同时,她也不喜欢自己太过花枝招展或惹人夺目,似乎承受不了别人那种关注的目光,最好的样子就是朴素丶体面且优雅。
而我妈的衣服只能满足第一个要求——朴素,至于体面和优雅,我妈妈给自己买的衣服通常是最便宜的,便宜也就意味着粗糙丶低劣丶没有质感,贫穷是支撑不起体面和优雅的。
在我妈终于艰难地选好了她的“战袍”的时候,我干脆利落地换上了我早就想好的衣服,那就是——校服。
“你穿这个干什麽,脱下来!”
“我不,我就要穿校服。”
“不好看!你很多漂亮的衣服,穿什麽校服?”
我头一昂,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就穿校服!”
我妈头顶蹭蹭冒火,“脱——下——来。”
“就——不——脱。”
穿校服怎麽了?去见那些奇奇怪怪的亲戚就只配让我穿校服,多麽地质朴,多麽地本分,符合他们对我这个女书呆子的刻板印象。
而我的漂亮衣服,是要留着和朋友一起开心出去玩的时候才穿的,现在穿,太浪费了。
这些歪理自然跟我妈讲不通,但我是个誓死捍卫原则的战士。
我坚持要穿校服,她劝不听我,我拒绝听从,僵持半天,谁也说服不了谁,于是我俩怒气冲冲地出门了,中间隔着冷漠距离,谁也不跟谁说话。
经过小区的花坛,里面的迎春花一簇簇丶一蓬蓬地开,柔嫩嫩的黄色,灿烂明艳极了,多少弥补了点儿我的坏心情。
酒店离我们家挺远,我跟我妈站在小区门口,等着二舅来接,期间我还给小姨偷偷发了条短信——悲惨!母上大人又生气了!
小姨秒回了信息,一个捂嘴偷笑的小黄脸。
我扑哧扑哧笑出声,我妈横了我一眼,她依旧很不高兴,板着脸吩咐我。
“给你小姨打个电话,提醒她别迟到。”
我专门气人,“为什麽是我打,你怎麽不打?”
我妈瞪大眼睛,眼看要揍人,我立马妥协,语气也软了,“好好好,我打我打。”
刚说完,二舅的车来了,我和我妈上车,我屁股还没坐稳当,腿还没完全伸进车内,先牢记我妈嘱托,礼貌喊了声,“二舅。”
二舅应了声,“放假了?”
“嗯放假了。”
我乖巧点头,虽然我觉得他明显问了句废话。
“也放五天?”
我保持笑容,“嗯,五天。”
再接下来就是他们两个大人之间说话了,什麽芷兰怎麽没来,芷兰在她妈妈车上;今天天气挺好,天气预报说明後天还有雨;苮祎的爸爸又去哪儿包工程了?河北有个项目找他……
总之就是些有的没的,用于填补这段空白贫瘠的时间而不得不进行的无聊对话。
暂时没我什麽事,我抒了口气,放松下来,靠在椅背上,转头看着窗外掠过去的街景发呆。
哦忘了说,我妈口中的芷兰是我二舅家的姑娘,我姥姥有五个孩子,我妈排行老五,上面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我叫他们大舅,二舅,大姨,小姨。
大舅家有个女儿,李明灿,已经上大学了。二舅家也是女儿,李芷兰,比我大一岁,但和我同年级。大姨家是个男孩,陈达智,和我同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