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快乐吗
我们家每次的聚会大概都是这样一副场景。
女人在厨房里做饭聊天,说些家长里短,男人坐着侃大山吹牛,勤快点儿的偶尔去厨房帮帮忙,修理一下坏掉的家具家电,我们小孩则是满街疯玩。
随着我们长大,男人女人的活动轨迹并没发生太大的变化,倒是我们自己,突然稳重,一个人占据一边沙发,低头抱着手机,安安静静地沉迷在自己与手机的世界里,游离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我靠在我姐身边玩了会儿手机,玩得脖子疼,眼睛也疼,起身去院子里溜达。
院子里热热闹闹,我奶奶忙坏了,她这次不杀鸡了,改成了宰鸭,蹲在湿漉漉的地上乐呵呵地处理鸭子的内脏,她明明膝盖不好,也不嫌累。
我走过去时拎了个小凳子,让她坐下干活,旁边的大盆里放着一条鱼,盆已经够大了,鱼在里面还是略显逼仄转不开身。
我爷爷站在一旁摩拳擦掌,准备杀鱼的工具,一副想杀又不敢杀的模样。
我闲着没事,蹲在我奶奶旁边跟她聊天,小老太太心情很好,我发现她和我姥姥都属于很容易满足的人,抛开那些消磨岁月鸡零狗碎的日常琐事,她们生活中最开心的事情就是子女们回家吃饭。
也或许,他们这一辈的人都是这样的,一辈子为了子女在时光的洪流中跌跌撞撞摸爬滚打,好不容易等到子女长大,又在暮年的分秒中静静等待子女归来。
至于子女曾经信誓旦旦承诺过的享福,谁又知道呢?
我扭头看着我奶奶脸上早已抚不平的皱纹,也看着我爷爷因常年农作直不起的腰背,又莫名其妙想起自己现在糟糕到没脸跟他们说的成绩,一会儿觉得他们可怜,一会儿又觉得我自己可怜。
可怜来可怜去,一擡头,看到从云层後突然露出来的绚烂日光,壮阔磅礴地侵染了整个天空。
。。。。。。。
一大桌子菜,我爸没贡献一点儿劳动,第一个积极倒满酒举杯的却是他。
我刚好坐在他旁边,低头翻了个白眼,酒过三巡,我爸的烟瘾蠢蠢欲动,手不知不觉伸向了裤兜里的烟盒。
我正喝着果汁呢,馀光瞥见他拿起打火机就要点火,立马烦躁,想也不想,劈手抢了他的打火机,嫌弃道:“不能出去抽啊,熏死了。”
我爸憨憨地摸了下自己的脑袋,他是个爱面子的人,间接性地对我格外宽容,没生气,只是笑。
亲戚们调侃了两句,学习好的孩子在家族里有话语权,很少被真的斥责,从前是我姐,现在是我。
不过我的那点儿抗议顶多就管一会儿用而已,我去个洗手间的功夫,再回来後满桌烟雾缭绕。
我下意识看了眼我姐,她一边看手机,一边慢慢吃饭,她曾经也是很讨厌烟味的人,现在已经对这些免疫了吗?
话题绕到我们这些孩子们身上,大家得知我选了理科以後,先是一愣,然後纷纷点头称赞我的英明决定。
理科嘛,以後长大了出路多,有前途,女孩子学理科也挺好的,只要能学下来的话。
“也挺好的”。
“只要能学下来的话。”
我从头到尾没接话,低头吃自己的菜,因为我怕自己一擡头,不好的情绪就会爆发出来。
我讨厌他们脸上的那种表情,那种理所当然认为女生天生就应该去学文科的表情,那种被女生脑子笨,不如男生聪明的想法荼毒残害的潜意识,这些才是最可怕的。
我想自己很幸运,我没有被这些长辈们的可怕观念所影响,我做最适合自己的决定,无论学文学理,都心甘情愿,都不会後悔。
话题落到我姐的工作上时,小叔笑着开口,工作怎麽样啊?大城市挣得挺多吧?一个月工资多少啊?
我姐慢悠悠夹了根芹菜吃了,回了句,就那样吧,刚好吃饱饭,不如小叔挣得多。
原本想打听我姐工资的小叔悻悻笑了下,这孩子,惯会开玩笑。
我姐没再接话,成功冷场。
我没忍住,想笑,又知道这不是该笑的好时机,憋得很辛苦。
过了一会儿,忽然又觉得,这些大人们也挺没劲的。
我小时候得到他们的夸奖与表扬时总会很开心,很骄傲,也很得意,这几年却慢慢开始觉得,他们给出赞扬的标准实在浅薄势利,浮于表面,就好像他们的眼睛里,也只有用金钱或其他光彩的一切堆砌起来的那张表皮。
我姐被他们从小夸到大,是我们一衆小辈里骄傲优秀的大姐姐,然而我姐大学毕业找不到工作的那一年,他们就不再夸了,等我姐找到了一份看起来几乎是光荣耀祖的工作後,他们又开始了从前的那一套话。
你看你姐,读书的时候就刻苦优秀巴拉巴拉,现在找了份好工作体面稳定扒拉扒拉,以後你要是有你姐一半巴拉巴拉……
关于我哥身上可以聊的话题倒是很多,我哥本人也很捧场,工作虽累但挣得多,好像还交了一个漂亮的女朋友,大人们纷纷夸我哥有出息,打小就是精神小夥。
我姐这顿饭的表情全程一直淡淡,事实上,我回来见到她後她就是这样一副表情,不停打哈欠,眉眼间有掩饰不住的疲惫,似乎很累,神色色恹恹,像是几天几夜没睡好觉。
她最早吃完放下筷子,我被二手烟熏得胃口尽失,很快也放下了筷子。
我拿了罐烫过的芒果汁给我姐,坐在她旁边,明明沙发那麽大空间,我非要来这边坐,我姐被我一屁股挤得没辙,硬生生让了一半位置给我。
“你怎麽了?”
我姐看了我一眼:“没怎麽啊。”
“感觉你不是很开心。”
我姐叹了口气,单手掰开拉环,喝了口快洒出来的芒果汁:“等你以後工作了,大过节的收到下午开会的通知,你也不会开心的。”
我想了下,那的确是不开心。
我忽然问:“姐,你是不是不喜欢你现在的工作啊?”
我姐歪在沙发上,被我这个问题问得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