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做人
吃好准备离开的时候,已经过去了饭点,米线店里只剩下我们一桌的客人,一直在後面做工的大爷这时慢吞吞走出来,手里拎着一个半旧的红色布袋子,他先是把两桌客人吃完的桌子收拾干净了,才动作缓慢地坐下来吃自己的饭。
饭和碗筷都是他自己带的,不锈钢饭缸有点儿大,我经过时看了一眼,一缸子米粥里飘着几片大白菜叶,寡淡寒酸得要命,这个季节,这个天气,想必米粥也是冷的,我不忍多看,怕看得久了眼眶泛酸,于是连忙将脸扭到一边。
小城夜晚的公交车来得慢,我和陆冀为等了二十多分钟才等来一辆公交车,下车後沿着走过无数遍的老街回家。
街上行人寥寥,偶尔有汽车和电瓶车驶过,道路狭窄,有车经过时我们俩会自动一前一後贴着路边走。
走着走着,一辆脚蹬三轮车缓缓从後赶上来,吱呀吱呀的声音,在安静的老街显得突兀而清晰。
车主是个老奶奶,看起来跟我姥姥年纪差不多,三轮车後斗装了些没卖完的蔬菜,被仔细妥帖地归置在几处,她时常在我们这条老街卖菜,时间久了,大家都认识她。
我默默地看着老奶奶逐渐远去变小的背影,她的头发全白了,脊背瘦小佝偻,蹬车的姿势很费劲,每一下都像是用尽全力,可另一下又会很快跟上,让人感觉她似乎有源源不断的力气。
“陆冀为,又是这个奶奶。”
陆冀为轻轻点了下头:“嗯。”
“她好不容易,家里是不是很困难啊,这个年纪还要这麽辛苦。”
陆冀为沉默了一会儿:“也可能是想给自己找点儿事情做吧,老人总是闲不住。”
我点了点头,不知怎麽,我也希望是陆冀为说的这个原因,好像只有这样,她的这些“不容易”才会显得轻盈些,让人看了不至于心情特别沉重。
我捏着书包带,一步一步盯着自己的脚尖走,有说不明的情绪挂坠在心头,沉甸甸地扯着难受。
无论是米线店的老大爷还是卖菜的老奶奶,他们这麽大的年纪了,尚且都在努力生活,我又在痛苦什麽?又在抱怨什麽呢?
我开门走进家里的时候,我妈正雷打不动坐在沙发上泡脚,她脑袋後也不知道放了个什麽,上半身坐得僵硬,以一个怪异的姿势艰难扭头看向我。
“你怎麽回来了?”
晚自习下课是九点半,我这时候回来我妈当然会问。
我表现得相当镇定,低头换鞋,用早已在路上想好的完美理由回答她。
“学校停电了,等了好久都不来,老师就让我们走读生先回家了。”
我妈的目光犹带狐疑,我倒了杯水,仰头喝掉,平淡地补上句。
“刚刚在楼下和陆冀为碰到一起,哦对了,他说你上次包的锅贴很好吃,让我谢谢你。”
“陆冀为也回来了?”
我嗯了一声:“对啊,他跟我一块上来的呢,你没听见对面的关门声嘛。”
我妈眼里的狐疑一秒钟一散而尽。
我嘴巴干,咽了口唾沫,又倒了杯水,边喝边骂了陆冀为两句。
为什麽骂,不知道,先骂了再说。
我妈擡起脚来,双脚相互碰了碰,水珠滴滴答答。
“你看人家陆冀为多有礼貌,多懂分寸,每次见了我都笑着跟我问好,还托你表达感谢,你怎麽就不能跟人家多学着点儿。”
当着我妈的面,我毫不掩饰翻了个大白眼,懒得说话。
我妈理所当然地看到了,眉头一皱:“说你还不服气,你和人家比……”
又比,又比,天天比,到底为什麽要把我和别人比,我一屁股坐下来,不耐烦地打断我妈的话。
“停停停,他哪儿都好,行了吧,干脆让陆冀为过来给你当儿子吧,我看你做梦都能笑出来。”
我妈悠然地擦干脚,起身时扔了句:“那敢情好。”
我气得眼白都翻了出来,小声嘟囔道:“你想得美。”
沙发上有刚刚落下的东西,我捞起来看了眼,原来是个热水袋。
我妈从卫生间出来,我盯着她:“你颈椎又不舒服了吗?”
“是啊,站了一天,腿疼腰酸,一直低头,颈椎受不了。”
她从卫生间出来时拿了拖把,一边跟我说话,一边拖地。
我心里起了波澜,有点儿不好受:“你不会走走活动一下吗?”
我妈今天心情似乎不错,笑着看了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