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大
我跟着我妈忙年,忙来忙去,吵了许多架,生了许多气。
我妈逛超市从来不等我,对我喜欢的一切嗤之以鼻,超市年前人山人海,我稍微被什麽东西吸引住目光多停留两秒,擡头就找不见她的背影了,更不用提给我买。
而我妈,拿着两包长相差不多的紫菜,愣是能比较上五分钟都下不了决心究竟要买哪一包。
我在她身後等得不耐烦,一会儿催促,一会儿抱怨,成功惹来一顿骂。
历经几次後,我那颗想陪我妈买年货的蠢蠢欲动的心彻底死了,我们俩最终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接下来的几天,精力旺盛的我妈不到六点就开始在厨房剁剁煎煎炒炒炸炸,霹雳扑通,吧嗒哗啦,像演高级杂耍一样热闹,搞得想稍微睡一会儿懒觉的我苦不堪言。
这样热闹了一大早,结果等我爬起来一看,两个煎鸡蛋,一碟小咸菜,一杯开水,没了。
我挂着两个黑眼圈,坐在沙发上,欲哭无泪。
如此持续了一个周,我疯了。
我敲响了陆冀为家的门。
陆冀为一开门,我憨笑,搓着手好声好气。
“陆冀为同学,这麽早打扰你有点儿不好意思,我跟你商量个事行吗?”
陆冀为皱眉又挑眉。
我睡眠明显不足,黑眼圈大如拳头,苦苦地笑。
“你看……方不方便让我借宿一晚?”
陆冀为一口水不雅观地喷了。
我机械地抹了一下溅到眼皮上的水珠,木然地继续说道:“你看你家毕竟也是有两个房间的,应该方便吧?”
“不方便。”
陆冀为十分无情,我幽怨地擡眼看着他:“真的不方便吗?”
陆冀为字字咬牙:“不丶方丶便。”
然後门就在我面前冷冰冰关上了。
“唉…”
我转身,叹了口气,白瞎这麽多年交情了。
临近年根的两天,我家照例是气氛紧张,几乎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我爸和我妈会因为一点点鸡毛蒜皮的事而突然爆发,紧接着就会吵得不可开交。
我开门劝了两句,他们根本不搭理我,我又关上门了。
我妈以前不是这样的,我还小的时候她没法儿出去工作,就接了一些手工活在家里做,每天听着收音机做手工,挣得钱也不多,但多数时间都乐乐呵呵的。
现在我妈愉快的时间很少,她总是失眠,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也总是叹气,脾气变得越发暴躁,有一次我趁她难得心情好的时候问她。
妈妈,你怎麽了?
我妈愣了下,想了好久,才说,大概是更年期折磨的吧。
那一整天我都很难过。
而我爸,他年轻的时候也远没有像现在这样暴躁易怒。
那麽究竟是什麽改变了他们呢?是人的年纪上去性格也随之发生改变,还是生活给的磋磨?
或许大人们的愁苦有时候是孩子们无法理解的,也或许生活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它艰难辛苦,到处充满变故与苦恼,我们要很努力地才能维持住平衡,而这个平衡也仅仅是安稳活着的平衡,远谈不上幸福如意,或许人活着这件事本身就没什麽意思。
我家就这样在鸡飞狗跳中迎来了新年,除夕是在我奶奶家过的,天气依旧很冷,门口贴好了红红的春联,蜡烛贡香对称摆放在族谱前。
一整天厨房里人进人出,大鱼大肉,啤酒香烟,到了晚上,大同小异的春节联欢晚会,看得人在烟雾缭绕的热闹里昏昏欲睡。
我越来越感受不到年味,只觉得像每年例行公事的应对,一年又一年,我长大了,小时候过年的快乐却离我越发遥远。
如果仅仅是没年味也就罢了,我们还要应付来自于各路不熟的亲戚对我们刨根问底的探寻。
你说他们是真关心你吧,好像也不是,一年到头只见这一回,连你的名字都不一定能记住,比如他们总会问你一句,上高中了吧,今年高几了?
问了的结果,依旧是记不住,下次还要问,明明距离上次见面还不到一年,不知道他们问了究竟要做什麽。
但你说他们不关心你吧,好像也有点儿冤枉,他们可是会用很慈爱的目光打量你,同时用最充沛的感情感叹一句,都长这麽大了。
总之,所谓的亲戚,就是一类奇奇怪怪的人。
晚上边吃饺子边看春晚,有来拜年的亲戚会坐下来闲聊一会儿,聊来聊去,自然会聊到孩子。
聊聊孩子多大了,学习怎麽样,找对象了没,什麽时候结婚。
当别人问起我的学习时,往年一向爽快爱吹嘘的我爸今年变得吞吞吐吐,语焉不详,他爱面子如命,虚荣惯了,不想让亲戚知道我不够优秀的成绩。
我看我爸艰难得实在张不了嘴,就主动开口,痛痛快快地跟人家说了,我爸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我没什麽好隐瞒的,考得再差也是自己堂堂正正丶经过努力得来的成绩,别人夸我一句我又不会多活几年,同样的别人说我一句,我也不会掉两块肉,所以管别人做什麽呢?
或许不同的年纪有不同的烦恼,我和我弟,被问的是成绩,而轮到我哥和我姐,被问的就是工资了。
我在旁边剥开一块虾酥糖,默默地听他们讲话,心里想,长大还是跟做学生不一样的,他们不会问你工作认不认真出不出色,他们只会问你赚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