摔倒
晚上我回到家,看到我爸妈心事重重地坐在沙发上,这头坐一个,那头坐一个,茶几上摆了茶壶茶杯,还有几碟子水果,但看上去没人吃的样子。
有客人来?
我第一反应是我爸工程出了什麽问题,追债的找上门了,我家该不会要破産逃债了吧?
“我回来了。”我的声音是抖的。
我爸妈点点头,同时擡头看了我一眼,倒也不吭声,起身一起去厨房做饭了。
我的忐忑一直持续到了我妈喊我吃晚饭的时候,我拿起筷子刚扒了两口饭,果不其然,我爸先开口了。
“苮祎啊。”
我闭了下眼,做好听到坏消息的准备。
“明天,你去见见小陆的爸爸吧,他有点儿事想让你帮忙。”
我瞬间睁开眼,诧异地望向我爸妈,五分钟後,我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搞清楚了。
傍晚我家的确来客人了,这个客人就是陆冀为的爸爸,他知道我和陆冀为是好朋友,关系也不错,想通过我,来劝陆冀为以後跟着他一块生活。
“他爸可以给他提供更好的条件。”我妈说。
我夹了块茄子放进嘴里,心不在焉:“什麽更好的条件啊。”
我爸喝了口啤酒,咂咂嘴:“你看啊,像德馨高中,不用说年级前十吧,哪怕年级前一百是不是都在参加竞赛,小陆已经错过了太多这样的机会了,哪个当父母的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继续这样缺失下去啊?”
我冷笑,最重要的已经缺失了,这点儿东西算个屁啊。
但我面上仍旧呵呵地笑:“哪个当父母的会抛弃自己的孩子呢?他不是也抛弃了吗?”
我妈板起脸,训我:“大人有大人的苦衷,里面的恩怨你小孩子不懂,不要跟着瞎说。”
我埋头扒饭,不吭声。
我妈看我满脸叛逆,只好放柔了语气:“毕竟是亲生爸爸,小孩还是跟着亲爸生活比较好些。明天你就去一趟吧,就在你小姨的咖啡馆里,我也不担心出事。”
第二天下雨,我站在单元门口慢吞吞撑开伞,心里叹了口气,果然,连老天爷也不愿意让我去。
大人们总是站在自己的角度考虑问题,总以为自己无比正确,总以为他们在给我们做对的决定,到底什麽时候,能稍微考虑一下我们的意见呢?
雨滴打在伞面上的声音格外清脆,吧嗒吧嗒,我低头仔细看路,路面不平,有积水,坑坑洼洼,我庆幸自己的先见之明,脚上穿的是一双准备扔掉的旧凉鞋,怎麽祸害也不心疼。
下雨天的咖啡馆没怎麽有人,只有小栀姐姐在,店里放着轻柔的音乐,多少抚平了些我心头的烦躁。
我今天不用学习,也用不着提神,于是就允许了小栀给我的咖啡里加牛奶。
陆冀为的爸爸迟到了二十多分钟,我满心没好气,心想你怎麽不干脆再晚十分钟来,那时候我就直接走了,你对着墙聊心事好了。
坐下後,陆冀为的爸爸表现得很和蔼,很客气,他客气我也客气,满眼笑眯眯,但不主动开口说话。
在回答了几个开学就升高三了吧,学习累不累啊,压力肯定大吧之类的废话问题後,对话终于进入正题,我大概能想到陆冀为爸爸会说些什麽,于是抿着唇,摩挲着咖啡杯,安静听他说。
陆冀为的爸爸是一个很会说话的大人,没过多久,我心里那点儿因为等待和下雨而産生的憋闷烦躁全部消失了。
没有人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血肉相连,人天然地渴望亲情,这是本能,拥有父母的小孩或许永远也无法真正理解那些没有父母庇护的小孩是怎样的心情。
我父母康健,生活平淡,虽普通,可也圆满,陆冀为却从来没有过这种圆满。
我几乎要被说服了,何况陆冀为的爸爸还带来一个我很喜欢的丶知名品牌的电子书阅读器要送我。
当然,我很坚定地拒绝了,我不能收这种东西,除非我回家後想让我妈打死我。
陆冀为的爸爸言辞恳切,话说到动情处都有些哽咽,我防备地攥紧纸巾,又擡头看摄像头,心里想的是,一大把年纪了,你可千万别哭,哭了也不是我欺负的,摄像头在此,我有证据。
後来我才渐渐明白,成年人的示弱有时并非出自真情实感,更多的可能——这其实是为了达到目的的一种姿态丶一种手段丶一种漂亮的花招。
但我还是被差不多说服了,晕头转向地告别离开。
走出一段路,风变大,雨柱倾斜地打过来,扑到脸上些许凉意,我慢慢有些清醒过来。
我想起了在墓园里竭力压抑哽咽的陆冀为,想起了发烧发得迷迷糊糊来我家借药的陆冀为,想起了这麽多年里一个人努力生活的陆冀为,也想起了我们小时候总是被欺负却很少吭声的陆冀为。
他是这样一个坚强有主意的人,早就做出了选择,我身为他的朋友,应该理解他,尊重他,支持他,为什麽别人一两句话,我反而要跑过去给他添堵呢?
我掉头往小姨的咖啡馆跑。
脚上的凉鞋可能很久没穿了,我们磨合得不好,在转弯的街角,我鞋底一滑,吧唧,狠狠地摔到了地上,手中的伞立刻被大风刮跑,好在不远处有草丛挡住,伞没有刮得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