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钱浅同学低着头憋笑。
我连忙绽开礼貌笑容,一个劲儿摆手:“没事儿叔叔,没事儿没事儿。”
钱浅爸爸本来就打算捎我一程,得知我的自行车坏了,更让我上车。
我惦记着要去修车子,又想着,搬上去搬下来既麻烦别人又浪费别人时间,于是很客气地拒绝了,笑着和钱浅及钱浅爸爸挥挥手,让他们赶快走吧。
钱浅想了想,忽然打开车门跳下来。
“爸爸你先走吧,待会儿不是还有个会要开吗,别耽误了,我和苮祎走回家,正好锻炼身体。”
钱浅趴在车窗口和她爸爸说话,我在後面揪钱浅的痒痒肉。
一边揪一边幽灵似的跟她耳语:“不用啊,真不用啊,真的不用啊。”
钱浅没搭理我,只向後伸了右手和我对打。
钱浅爸爸当然不会没注意到我们的这些小动作,眉眼微弯,笑着踩了油门离开了。
我时常觉得德馨高中冰冷森凉,那些严丝合缝的规律把人禁锢得喘不过气,只想逃离。
然而某些时刻,知道有朋友在,我又觉得,似乎也没那麽糟糕,睡一觉,阳光升起来,世界还是温暖而灿烂的。
六月份,我们给高三腾考场,额外得到了两天假期,也见证了每年一次的这场盛大考试落幕。
据说考完的那天下午,校门外精彩热闹,穿旗袍的,热泪盈眶的,送花的,当场表演倒立的,大喊老子终于解放了的……
晚霞披拂在每一张或是青春或是皱纹的脸上,连成一幅漫长而难忘的绚烂画卷。
我没去看,这些都是李连翘告诉我的,她家距离德馨高中很近,心痒难耐就跑过去看。
然而等到六月十号这天,校门口早已被清理得干干净净,那些拱门丶鲜花丶彩带和试卷被永远地留在了过去的某个傍晚,时间恢宏向前,再大的事,终成小事。
高三走了,只剩下高二和我们,短短几天,少了一群人身影,校园一下子空了不少,连去食堂吃饭也没那麽挤了。
窗外微雨,淅淅沥沥,暖气片早已经不再热了,而我还是习惯将保温杯放在上面。
偶尔走神时,会看到它和窗外盛开过後丶只剩一团翠绿的迎春花团构成相映画面,仿佛这幅画面会是永恒。
低下头做题时,又在想,幸好这不是永恒。
陈志高请了一个多星期的假没有来学校,再回来的时候,他瘦了好多,眼睛肿着,眉眼间没有一点儿神采,偶尔还会露出疲惫和痛苦。
他似乎是刚刚经历完很难过的事情,茫然找不到每天生活的力量。
後来我们才慢慢听说,陈志高的妈妈去世了,他单亲家庭长大,凭借自己多年辛苦的努力一路挣扎向上,终于考上了好大学,找到了一份稳定而体面的工作,日子开始渐渐好转的时候,母亲生了病。
癌症。
要命的病,需要经受病痛非人的折磨,也需要钱,很多很多钱。
他必须去赚。
所以陈志高违规在校内办辅导班,所以陈志高後来的时间经常不在教室,那时候,他妈妈病情恶化,他分身乏术,得在医院照顾他的妈妈。
我曾经在晚自习结束後,看到十九班的班主任丶也就是我们的英语老师拎着包,开开心心地跑下楼。
有一辆车停在校门口,打着双闪,车窗落下,露出一张眉目优雅丶保养得当丶带笑意的脸。
一般大的年岁,英语老师下了班有妈妈开车来接,妈妈还会给她带一个喜欢吃的小蛋糕,笑呵呵地打趣女儿‘小杨老师辛苦了’。
而陈志高只能在一天的课程和工作结束後,安顿好班级,行色匆匆地赶往医院去照顾母亲。
我以前总是在心里疑惑,为什麽十九班班主任和陈志高管理学生的风格和行事作风那麽不一样呢。
他们明明是同样的年纪,同样第一年教书育人,同样刚工作就当班主任,甚至连毕业院校据说也是同一所。
现在我有些明白了,纵然有千百的同样,可他们的命运,是不一样的,只要命运不一样,那些同样便会在顷刻间被碾压粉碎。
命运的交汇处,来路是长达二十多年截然不同的人生时光,又怎麽可能会“同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