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大户人家向来规矩繁多,乔景淮身为乔家长房独子,每日都谨守着晨昏定省的礼节,不敢有丝毫懈怠。
晨曦初露,乔景淮便已起身,洗漱更衣後,脚步匆匆地朝着母亲所住的凝霜居行去。
乔夫人与乔钧分居多年,独居一院,清幽静谧,乔景淮踏入院子,得知母亲还在沉睡,便没有打扰,在卧房外给母亲磕了个头,转而前往主院凌烟阁向父亲乔钧问安。
凌烟阁的建筑更为恢宏大气,乔景淮站在院门口,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深吸一口气,才稳步踏入。
乔钧此时正坐在正厅的太师椅上,他身形高大挺拔,虽已年过不惑,岁月却并未过多侵蚀他的容貌,面庞依旧轮廓分明,剑眉斜插入鬓,眼眸深邃如渊,可以看出年轻时定是位器宇轩昂的美男子,如今在官场浸淫多年,位高权重,周身散发着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让人望而生畏。
乔景淮迈进正厅,一眼便瞧见父亲端坐在上,他立刻收敛神色,毕恭毕敬地走上前,双手捧着茶盏,屈膝跪地,将茶举过头顶,朗声道:“父亲,儿子给您敬茶。”
乔钧接过茶盏,示意他起身。
乔景淮起身,却仍低着头,站在一旁,双手垂于两侧,洗耳恭听父亲的教诲。
乔钧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叶,抿了一口,才开口问道:“你在翰林院的差使如何了?可有什麽难处?”
他的声音低沉,目光中带着几分审视。
乔景淮虽出身于汴京百年望族乔氏,却并非那些只知依靠家族荫庇的膏粱子弟。他不过弱冠之年,便凭借自身的努力,在今年的科考中脱颖而出,取得了一甲二名榜眼的好成绩,被授予了正七品翰林院编修的官职,一时间在汴京城里传为佳话,也成了其他世家教育孩子的榜样。
乔夫人听闻喜讯,久病之躯都强打起精神来为他庆贺,眼中满是骄傲。
可乔钧得知後,却只是皱了皱眉,冷声道:“当年萧烨年仅十六岁便中了解元,若不是官家剥夺了他後续参加科考的资格,他说不定会成为国朝史上最年轻的状元。你瞧瞧你,不止比萧烨差了一截,连出身寒门的温修远也比不过,有什麽值得庆贺的。”
这番话犹如一盆凉水兜头灌下,浇熄了乔景淮心中所有的喜悦。
乔钧驭下极严,对待唯一的儿子更是严苛,事事都要求他拔尖,不许落于人後,因而乔景淮对他又敬又怕。
乔景淮字斟句酌地回答着父亲的问题,言辞谨慎,条理清晰,可心里却忐忑不安,不知父亲听完会作何反应。
待他说完,屋内一时安静了下来,乔景淮大气都不敢出,静静等候着父亲的训示。
好在乔钧这次没有再多说什麽,话锋一转,问道:“你母亲最近身体如何?”
乔夫人自与他分居後,便闭门不出,不肯见他,他虽面上不显,心里却始终惦记着,只能从下人和儿子口中打探夫人的情况。
乔景淮暗暗松了口气,立马回道:“母亲近来昏睡的时间减少了,精神好了很多。”
乔钧微微点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状似无意道:“看来你请的那个女大夫医术比我请的那些高明多了,她是何来历?”
闻言,乔景淮刚松下来的那口气瞬间又提了起来,心猛地一沉。他强自镇定,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她就是个小医馆的寻常大夫,谈不上医术高明,只不过和母亲比较投缘,会哄母亲开心。父亲,您日理万机,朝堂之事诸多繁忙,无需为这些小事劳神。”
他试图轻描淡写地带过,不让父亲过多关注星澜。
乔钧却微微蹙眉,放下手中茶盏,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和柔儿有关的一切都不是小事,她既能让柔儿宽心,便也于我有恩,我理当亲自去拜会一下。”
乔景淮一听,顿时慌了神,急声道:“时值年终岁尾,医馆比较忙,她不一定抽得开身。”
乔钧仿佛没有听见他的推脱,神色不变,淡淡道:“无妨,你告知我她姓甚名谁,在哪个医馆,我可以亲自登门。”
乔景淮见父亲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知道若是再遮遮掩掩,只会更惹人怀疑,无奈之下,他只能咬了咬牙,说出实情:“她叫星澜,在马行街的仁心堂坐诊。”
他心存侥幸地想着:时隔十七年,父亲就算见了星澜,也未必能认得出她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母亲担忧的,应当不会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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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乔钧结束了一天繁忙的衙署事务,日头已经西斜,他没有如往常那般径直回府,而是绕道前往马行街的仁心堂。他心中一直惦记着那个能让乔夫人精神转好的女大夫,今日得闲,便想去会一会此人。
仁心堂平日里接待的大多是平头百姓,虽然星澜来了之後,有不少官宦子弟为一睹她的芳容慕名而来,但身着紫色公服丶腰佩金鱼袋这般朝中三品以上大员的标志性装扮,出现在这麽一个小小的医馆还是破天荒头一回。
苏老先生也算见多识广,认出了来人是当朝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乔钧,不由心中一惊,赶忙放下手中活计迎上前去,屈膝行礼:“草民见过乔相公。”
乔钧倒也没摆什麽官架子,伸出手虚扶了他一把,和声说道:“老先生不必多礼。”
随後,他的目光在大堂内搜寻了一圈,开门见山地问:“不知贵堂可有一位叫星澜的女大夫?”
苏老先生连忙答道:“有是有,不过星澜此时不在堂内,去给病人送药了。”
乔钧微微点头,神色平静道:“那我便在此等她回来,不会打扰你们吧?”